蘭科斯發了會兒牢騷後向萊棲歉然一笑，揉了揉臉起身走開。

　雖然之前，他已經找安霍恩商議過收購工廠和商鋪的事宜，不過那時多是設想，而今大伯的到來令這些設想有了成為現實的可能。

　另外一隊商隊在雲石氏族轉移整理貨物還要三天，他要爭取在三天內敲定一切，到時只要留下幾人便足夠打理了。

　蘭科斯離開，萊棲轉頭看向坐在一旁身著針織毛衣的萊提婭，語氣平靜道:“一天時間。”

　沉思中的萊提婭愣了下，然後笑著點頭。

　......

　數個小時後，在蒸汽機的轟鳴聲中，列車駛離黝錫部落抵達了新的站點。

　雖然整列火車都被西奧多商會租賃了下來，但車上的物資要補充，列車人員也需要進行一定的輪替。

　趁著停靠的時間，車上的眾人下車在月台附近漫步。

　離開摩萊王國的這段時間，大家過的很緊張很小心，直至返程時，才隱隱放松下來。

　只是一想到失蹤的萊棲先生，眾人也都悲歎不已。

　多好的孩子啊，可能還不到二十歲！

　我們這些老家夥死了不要緊，那孩子才多大啊，為什麽不能讓這好孩子活下去...

　勒茨趴在月台的護欄上面色悲苦，歎氣不斷。

　他是車隊的副領班之一，同樣來自希波納行商，主要負責斯德亞城及周邊城鎮來的車夫。

　勒茨對萊棲的離去尤為遺憾，與其他人不一樣，他經歷暮冬之災！

　他經歷了那些日子的混亂，經歷過到處都是搶掠，到處都是烈火與哀嚎的時刻！

　他看到城市中心升騰起霧氣，迸發出巨響，而就在距離勒茨居所不遠處，莫名的爆炸席卷了那兒，地面上到處都是廢墟與殘骸。

　他的妻子與女兒幸運地躲過了危機，雖受了驚嚇，但終究活了下來。

　直到幾天后，勒茨才知道，暮冬之災之中有一個孩子力挽狂瀾，在眾人不知道的地方抵禦著災厄的洪流。

　那孩子甚至比他女兒更小些。

　就算是公會的冒險者，是他接觸不到的大人物，但終究是個孩子。

　而在之後，他有幸見到了萊棲。

　不是什麽流言中描述的身高兩米、體形魁梧好似泰坦，不是什麽披掛甲胄、手持寶鋒，胯下也沒什麽巨龍為坐騎。

　他第一次見到萊棲，是萊棲剛來到坎裡爾城的第一天，手上拉著個行李箱。

　長相清秀柔和，柔順的黑色短發在寒風中舞動...

　“灰色的大衣，裡面是一件黑色馬甲和亞麻...”，勒茨緩緩說著。

　下一刻，他突然怔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一個方向，再也無法移開。

　在列車前進的方向，他隱約看到了一道影子。

　伴著列車的汽鳴聲，勒茨瘋了一般地跑向火車，就那麽站在兩節車廂之間，探出身體，緊抓著護欄身體顫抖不已。

　“老勒茨，你沒事吧！”，有站在門內的車夫問道。

　勒茨沒有回應他，只是一直探出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一個方向。

　蒸汽機的轟鳴聲中，列車猛地一顫開始移動。

　“老勒茨，快進來！”，車廂內的幾人呼喊著，他們拽著勒茨的胳膊要將其拉進去。

　後者費力掙脫，依舊就以那極其危險的姿態站在那兒，

眼睛死死盯著，口中呢喃道:“快了，快到了...” 幾人執拗不過，抱著勒茨幫助其穩住身形。

　終於，列車出站，勒茨看向方才看到的位置，看向被層層鐵柵圍著的鐵軌之外，那是一片遍布砂石的荒灘，僅有幾束嫩草隨風搖曳。

　“沒了，我明明看到了的...”，勒茨失去靈魂般向後倒去，倒在身後幾人懷裡喃喃道。

　但隨著他的視線隨移望向不遠處的山頂。

　再一次的，勒茨愣在了，他看著那個方向，僵硬的面龐頓時變得生動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流著淚大笑。

　抱著勒茨的兩人也不禁愣住，懷疑老勒茨是受了什麽刺激，思考著是不是要將這件事報給科利亞才對。

　隨後，兩人下意識地順著勒茨的視線看去，不約而同地怔住，臉上的呆滯變為喜悅，同樣露出笑容。

　他們拋下勒茨，身體緊貼著護欄用力揮手。

　他們看到，遠處的山頂之上正站著一個人！

　那身影穿著灰色大衣，內裡是黑色馬甲與亞麻襯衫！

　他們看到那身影在揮手告別！

　下一刻，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他們或拍打著車廂或將身體探出窗戶，更有甚至扒著車門爬上車頂，在風中揮動手臂。

　但獨獨沒有一個人開口，他們一起笑著，沒有一個人喊出那個名字。

　列車緩緩停下，列車長一臉凝重。

　列車長是黝錫部落的卓絕位階非凡者，同時也是退伍的白錫侍從，故此他知曉很多尋常族人難以知曉的內幕，例如數日之前的騷亂。

　向乘務員安排了兩句，列車長向著山頂之上飛掠而去。

　而就在其動身的瞬間，位於山頂的萊棲一瞬間消失不見。

　抵達山頂的列車長當然什麽也沒發現，不過這條消息卻以最快的速度傳回了黝錫氏族，傳到了赤燃學派......

　元素之月23日

　蘭科斯忙活許久，又是熬夜又是跑來跑去的，終於完成了計劃中最簡單的一樁。

　一件專門售賣舊被子、舊衣服的舊貨商店。

　蘭科斯安排了四位商會人員常駐，以商貿行會的名義創立，又雇傭了不少黝錫部落的當地人，有人類，也有一些矮人。

　而就如其中的商品一樣，這間鋪子也同樣又破又舊，好在店面足夠大，後面還有倉庫和幾件臥房供人居住。

　今天是開業的日子，只是沒有熱鬧的慶典和宴會。

　不過是把門打開，大家各司其職。

　鋪子的首批商品是商隊淘汰下來的衣服和被單，橫跨群山的這一個月，大家的不少衣服都有些破損，之前一直不舍得丟掉，離開黝錫部落時才被蘭科斯收集了起來。

　之後的還要靠那幾位黝錫部落的矮人在各處城區收購，其中的差價算做是酬勞。

　鋪子位於城區邊緣的棚屋區，位置偏僻，少有人來。

　但對於蘭科斯來說，卻再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蘭科斯坐在遠處的馬車裡靜靜等著，他沒有期望烏泱泱的客人衝進店鋪將其搶購一空，只是一直看著。

　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美好的未來，蘭科斯微眯著眼睛，睡了過去。

　再看鋪子內，長長的簡陋櫃子上擺著疊的整齊的衣服，上面多有磨損，某些衣服還滿是縫補，不過勝在乾淨。

　幾個被雇傭來的店員殷切地疊著衣服並將其擺到櫃子上，她們手法熟練，好似已經練習了好幾年一樣。

　尤為令人在意的是，其中有一位不大的孩子，又黑又瘦，乾起活來卻是頗為利索，一點也不必其他人慢。

　瑟爾瑪很喜歡現在的工作，酬勞是每天一枚銅幣，五天一結，如果中午加班的話商鋪還會供應午飯，只不過不允許遲到，會罰錢的！

　好在這裡距離家很近，每天只要走上十多分鍾就能到。

　但她不會遲到的，一次都不會！

　看著貨架上擺的滿滿的衣服，瑟爾瑪開心地擼起袖子擦了擦汗。

　隨後，她看著胳膊上結痂的傷口出神，她不記得這些傷口是何時出現的，不止是手臂，腿上和額頭上也有擦傷。

　還有衣服，膝蓋和手肘處磨了一個洞，鞋子也是髒髒的。

　不過也就疑惑了一會兒，瑟爾瑪墊著腳尖小心掃視，黢黑的小臉上滿是喜悅。

　今天一早，那位藍頭髮的店長看到瑟爾瑪穿著那兩件破衣服進來，便允許她下班的時候在店裡挑一套衣服拿回去。

　見衣服都已疊好，瑟爾瑪蹦跳著走到一處櫃子前，開心地看著面前的舊衣服。

　那是一件亞麻襯衫，看起來很新呢，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人當作舊衣服丟掉。

　雖然有些大了，但可以拿給弟弟穿，男孩子長身體是很快的，可能明年，可能後年，弟弟特瑞西說不定就能穿了...

　想著想著，瑟爾瑪突然搖頭。

　不能一直穿，這麽好的衣服要等到弟弟結婚的時候穿，要是在那之前磨破就不好了。

　隨後，瑟爾瑪又踮起腳尖看向另一處，那裡是一條黑色長褲，看起來也很新的呢。

　笑著笑著，瑟爾瑪突然有些心虛，她雖然不懂面料、款式什麽的，但這兩件明顯在舊衣服裡也都是很好的。

　下一刻，她暗自想著，店長會不會不允許自己拿走，甚至會趕走自己...

　想到這兒，瑟爾瑪的小臉煞白，低著頭看向腳尖，不再去望那兩件衣服。

　瑟爾瑪小心地走到鋪子後面，這兒有一片空地，空地的架子上掛滿了各式舊衣服，另一些阿姨正在漿洗衣物。

　漿洗衣物的工作工資更高一些，每天能多幾枚銅角，可惜店長不允許孩子來做這件事。

　另外，店長還有一個奇怪的要求，每過幾天就要在鋪子裡丟上幾件髒衣服，混在其他衣服裡面一起售賣。

　坐在台階上，瑟爾瑪享受著少有的閑暇。

　她此前從未想象過，自己會有時間安靜地坐著，甚至還可以暢想未來。

　介紹瑟爾瑪來這兒工作的那位穿著白衣服的漂亮姐姐還和她說，過段時間附近會有一座新工廠，她的弟弟可以在那裡認字，只不過以後卻也只能在工廠內乾活，而不能去找別的工作。

　瑟爾瑪當然樂意，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弟弟能在工廠裡當個工人！

　瑟爾瑪笑著，眼中滿是憧憬。

　突然，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瑟爾瑪轉過頭來，陡然站起身，“店長！”

　“我看大家暫時沒事， 就坐了會兒。”，她低垂著頭，雙手攪弄著衣角，聲音微微發顫。

　那位頭髮暗藍色的店長笑了笑，“沒什麽，我剛通知大家提前下班，卻看到你還在這兒。”

　瑟爾瑪抬起頭，眨了眨眼睛。

　她這時才發現，無論是漿洗的，還是在店裡的阿姨都已經不在了。

　“今天反正也不會有什麽客人，你們不如早些回去宣傳一下，哦忘了和你說了，如果賣衣服多的話，會有獎勵的。”

　“獎勵?”，瑟爾瑪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詞匯。

　店長思考了下，解釋道:“屬於辛勞者的特有薪酬。”

　瑟爾瑪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第一次知道，辛勤的勞動真的會有收獲！

　“別耽擱了，回去多宣傳宣傳。”，說著，店長將兩件衣服塞入瑟爾瑪懷裡。

　瑟爾瑪愣了下，正是她一直盯著的衣服。

　她頓時將衣服推了回去，說道:“這太貴了，我選其他的...”

　店長笑道:“就是太貴，所以賣不出去，選那些能賣出去的，鋪子才會虧本。”

　瑟爾瑪抿著嘴，這才收緊手臂將衣服抱在懷裡。

　衣服軟軟的，摸起來也很舒服，帶著一絲陌生而少見的溫暖。

　店長伸手按在瑟爾瑪的頭髮上，笑道:“回家去吧。”

　瑟爾瑪點頭，然後小跑著離開。

　走到鋪子門口，瑟爾瑪又停了下來，她轉身向店長深深鞠躬，這才終於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