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爾頓又一次醒來時，是在自己的房間裡，新的女仆服侍著他。

　　生活在故事裡的遠方的長輩接管了這處莊園，此前發生的一些就像是那場幻夢的延續，只是夢中沒了那些霧，沒了那些呢喃，也沒了那高懸天際的赤紅...

　　唯一不變的是艾爾頓的恐懼與麻木，以及那在暗自窺探著的饑渴的目光！

　　他又接受了新的教育，那是一位神神叨叨的瞎了一隻眼睛的老婆婆。

　　再多的，艾爾頓已經記不起來了，他隻記得某一天晚上，就在其結束課程後不久，那位老婆婆開始嘶吼起來、開始變得瘋狂...

　　趁著那場混亂，艾爾頓離開了。

　　他利用那詛咒而來的力量穿過密林、躲過家仆的追尋，真正進入了人類的世界。

　　說到這裡，艾爾頓敲了敲腦袋，“我已經記不得那處莊園在哪兒了，只知道我走了十天才勉強找到一處人類村落。”

　　聽著他的描述，萊棲始終沉默。

　　縱然艾爾頓的描述不甚清晰，甚至因為當時的他尚且年幼，其中還存在有諸多錯漏，但萊棲也還是理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他隨之想起了某些存在於零星記憶中的知識，關於神明出現之前的記載。

　　為了獲取力量，每個種族、每個生靈都只能依靠血腥的獻祭來獲取衪們的關注，而往往成百上千人中才會出現一位這樣的存在，就如同被神明選中的一般。

　　以血換來的力量，亦是神血者這一稱謂的由來之一。

　　至於另一種說法，則是流淌著神明血液的後裔。

　　自那之後，衪的力量便出現在了萬千生靈體內，就如憨憨那樣，這使得它不必依靠獻祭與神祈溝通，而是通過古老的儀式獲取力量。

　　此時，萊棲終於理解了艾爾頓的話語，理解了後者的抵觸，理解了那幽深而複雜的目光。

　　因為房間內始終沒有動靜傳出，萊棲能明顯感知到房間外的那些靈性光點正在逐漸靠近，隔著門縫也能看到有人影不時浮動。

　　“會長，食物可以再晚些拿進來，我衣服還沒穿好呢！”，萊棲笑著朝向門外喊道。

　　下一刻，門前浮動的影子驟然散去，萊棲感知到的靈性也逐漸遠離。

　　艾爾頓收回望向門外的視線，“看來會長還是更信任你多一些。”

　　萊棲聳肩，“你剛剛的眼神可並不友善。”

　　艾爾頓微微蹙起眉頭，眼神變得複雜，接著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萊棲思索了會兒，緩緩道:“我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就是答案。”

　　他獲取黃昏賜福的過程與艾爾頓不一樣，“新星”的賜福令其免於遭受那些詛咒與瘋狂。

　　聽到這樣的回答，艾爾頓愣了下，緊接著他急忙問道，“什麽意思?你究竟在說什麽，我出現在這兒是因為金斯利會長的邀請，因為會長答應的報酬，那是神...”

　　話至最後，艾爾頓的聲音愈來愈低，瞳孔忽而凝縮。

　　他不可置信地低聲道:“神眷者的酬勞...”

　　在其對面，萊棲自衣兜內取出“偽證”輕輕貼敷在臉上。

　　下一刻，他的頭髮霎時間變為晶藍之色，面容也變為了滄桑時的蘭德，萊德隨之說道:“稍晚些我們可以繼續聊，現在是晚飯時間了。”

　　說著，萊棲揉了揉乾癟的肚子，剛剛那半塊餅他也隻吃了一點點。

　　兀自呢喃著，艾爾頓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

雙目失神，只是輕輕點頭。　　萊棲將憨憨收回衣兜，起身打開房門。

　　蘭科斯端著一疊熱騰騰的餡餅站在門口，他向內望了眼失魂落魄的艾爾頓低聲問道:“艾爾頓他剛才是...”

　　萊棲接過餡餅，拍了拍後者的肩膀笑道:“沒什麽，只是解開了一些誤會，不過我們還要再談一會兒。”

　　說著，萊棲的視線越過蘭科斯，朝向隱藏在稍遠些地方的傭兵們點頭示意。

　　隨後他向蘭科斯寬慰道:“讓大家都散開吧，已經沒事了。”

　　蘭科斯狐疑地望了眼，隨即轉身。

　　關上房門，萊棲端著錫盤返回房間，艾爾頓失神地拿過一塊餡餅愣愣地塞入口中，直至嚼上第一口，他才後知後覺地呼呼出聲，將積蓄在餡料內的熱氣吐出。

　　對面，萊棲又撕下了“偽證”，正趴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將餡餅撕成小塊，呼嘯的風刃在其指尖匯聚，如同刀叉。

　　憨憨趴在盤邊靜靜等著。

　　“是肉餡哎，這是傷員的特權嗎?”，少女萊提婭手中同樣拿著一塊餡餅，含糊道。

　　萊棲頭也未抬，幫憨憨切好餡餅後自己才拿起一塊塞進嘴裡慢慢咀嚼。

　　吃完一塊餡餅，艾爾頓舔了舔指尖上的油脂，這才開口說道:“能再講一講那四位天啟巨獸嗎?”

　　萊棲此刻也咽下了最後一口，“可以，只是...”

　　他一手輕撫著憨憨的背甲，後者舒展著身體，愉快地嚶嚶出聲。

　　“當然，一切的一切我都會如實告知，但未必適合你們。”

　　萊棲點頭應下，“萬物生於伊始，與均衡和混亂中墜入黃昏...”

　　此後的時間，萊棲講述了他所知的有關天啟巨獸的大部分內容，隱去了與天啟魔紋和衪們展露神跡的相關部分，畢竟這兩者牽扯了太多。

　　艾爾頓的神色由震驚緩緩變得平靜，最終歎了口氣，陷入沉默。

　　萊棲與憨憨趁著這個時間又分享了一塊餡餅。

　　幾分鍾後，不等萊棲發問，艾爾頓便兀自說道:“‘舊時’這一封號如果只是單純解釋的話，無外乎指過去的時間，是昨日、是往昔的、是舊去的。”

　　說話時，艾爾頓的語氣流露著濃濃的苦澀。

　　這其中的部分內容是那位神神叨叨的老婆婆教授的，還有一些是他通過那本教典以及自己的經歷猜測出的。

　　“在我的理解中，伊始的第三位階便是要找到過去的自己，成為過去的自己！”

　　萊棲與憨憨對視了眼，雙方皆自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茫然。

　　艾爾頓思考了下，換了一種更為簡潔的表述，“讓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保持一致，起碼要做到擁有大量共同點。”

　　聽到艾爾頓的解釋，萊棲隱隱明白了什麽，但隨即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問道:“所以，你今天睡覺就是為了保持與昨天睡覺的一致?”

　　艾爾頓撓了撓頭，然後點頭。

　　“嚶，嚶嚶！”，憨憨明顯感覺到萊棲有些心動，它竭力發聲阻止。

　　萊棲摸了摸耳朵，乾笑道:“睡覺也沒什麽不好的，就當是冬眠了...”

　　“嚶嚶嚶！”，憨憨的鱗片微微豎起，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但睡覺好像沒什麽用。”，艾爾頓出聲打斷了這一人一蛇。

　　“我其實已經睡了兩個月，卻依舊沒有感應到屬於我的昨天，每一場沉睡都充斥著怪異的夢境，我懷疑這種一致並不只身體，更重要的是思緒、意志、靈性等。”

　　萊棲微微移動視線望向萊提婭，後者側頭輕哼了下，身影消失不見。

　　艾爾頓也好奇地看了眼， 毫無收獲。

　　他指了指被萊棲放在旁邊的小片布帛，問道:“那個是什麽?”

　　萊棲收回思緒，撚起“偽證”回應道:“伊始序列第四階的非凡器具——偽證，而該位階的封號是‘完美者’。”

　　艾爾頓蹙眉表示疑問。

　　“記憶往往是完美的，‘偽證’能夠讓你變成記憶之中的某人。”

　　聞言，艾爾頓的瞳孔猛地變大，囁嚅了兩下後接著問道:“我能借用一下嗎?”

　　萊棲將“偽證”攥回手心，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艾爾頓愣了下，“請便。”

　　“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憨憨本能表現的有些抗拒，這是為什麽?”

　　艾爾頓的眼神陡然複雜，“在我接觸到的一本教典中，記載了一種神秘的泉水，只要吞下就能保持年輕，延續生命，就像回到了過去...”

　　“在教典的記載中，這是靠近衪之神座方法之一...”

　　“是伊始序列的血液?”，萊棲反問道。

　　伊文潔琳學姐推薦給萊棲的書籍中並不乏藥劑解讀方面的著作，而萊棲卻從未聽聞過這種神奇的泉水，要麽就是不存在，要麽就是稀少到了罕有人知，要麽就是不為大眾認可...

　　而萊棲顯然傾向於最後一種猜測。

　　艾爾頓點頭，又補充道:“準確的說來是‘蛻變者’之上，‘銀蛇’的血液更多只是一種滋補品。”

　　這亦是那些“家族長輩”的目標，他們覬覦著伊始者的鮮血，覬覦著那象征蛻變和新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