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仙區的這次人事調整，在鶴仙區圈子內部猶如一次地震。那種多年織就的關系網在一瞬間便煙飛雲散。內心最不平靜的就是幾位常委了。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政治上翻臉比翻書還快，這在中國的近代史上已經是見證了的。提出君子與小人之說的孔子已經死了，現在嘴上還念著道德經的人其實是大玩家。在開過歡迎周鳴陽履新的常委會議之後，常委們的心情也就趨於平靜了。遊戲不是他們來設計的，他們必須適應，沒有別的選擇。

　　建大會堂的事情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這件事原來陳坤指定由管宣傳的副書記閔富其負責。閔富其拿著報告去財政局要第一筆預付款，財政局的人說，這筆款必須要區長簽字才能撥。

　　閔富其來到了周鳴陽的辦公室。周鳴陽客氣地問:“閔書記，有事?”

　　閔富其挺直腰坐在沙發上點點頭，說:“有件事要給您匯報一下。”

　　周鳴陽看著他:“噢，請說。”

　　“我們區政府大會堂實在是太舊了，去年決定要建一個新的，這事是常委會議集體決定的，陳坤書記指定我負責這件事，我與工程隊都已經談妥了，現在要撥第一筆預付款，要鄧區長簽字才行。還要請您出面給鄧區長打個招呼。”

　　周鳴陽也坐直了身子，認真而又嚴肅地說:“我說，閔副其同志，你是老同志了，有些規則你應該是懂的，鄧大海同志是區長，又是副書記，這種行政上的事由他負責，我不便於乾預，也不需要我打招呼，你直接去找他就是了。”

　　“這，這，您聽我……”閔富其還想解釋什麽。周鳴陽用乾脆的手勢打斷他後面的話:“好啦，不用說啦，組織有組織的原則，圈子有圈子的規矩。希望大家遵守。”

　　閔富其退出了周鳴陽的辦公室，就像是猴子嘴裡含塊薑，吐不好，不吐也不好，處在兩難的境況。

　　說起來建這個大會堂本來是閔富其的主意，他有個堂弟是一個建築老板，經常到他家走動，每次來也沒有空手過。他也想幫幫這個堂弟卻一直沒有機會。有一次下班的時候他與陳坤在回家的路上，兩人談到了某縣新起的大會堂是如何氣魄的話題。陳坤隨便說了句:“唉，我們的大會堂也太落伍了，該換了。”

　　閔富其聽了這話，便極力攛掇鼓動起來，說沒錢可以想辦法，有些老板可墊資。還說，我們這個大會堂確實太寒酸了，影響地方的形象。

　　在閔富其的介紹引薦下堂弟認識了陳坤。後來閔富其也就沒有再過問了。直到在常委會上陳坤提出建大會堂的事，他才知道堂弟與陳坤都已經談好了，後來一直進展順利。萬萬沒想到的是陳坤突然被調走了。這幾天堂弟天天去找他，還說:“我已經‘花費’這麽大，這事不搞了我就完了。”閔富其聽到‘花費’兩字心裡就直打鼓。也不知道堂弟與陳坤之間究竟幹了些什麽?說不定自己也會為這事惹一身騷。他考慮再三，權衡利弊。雖然鄧大海建大會堂極力反對，他硬著頭皮也要去找他，只要鄧大海簽字這事就一了百了。他猶猶豫豫地來到了鄧大海的辦公室。進了門，鄧大海一張笑臉迎向他，就像多年的老戰友，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愉快的事。他心裡也就輕松多了。認為自己太小雞肚腸了。

　　“坐，坐”鄧大海客氣地請坐，給他倒了杯水。

　　閔富其從公文包裡拿出報告，說:“鄧區長啊，這份報告還要請你簽個字才行。”

　　鄧大海拿著那份不足二百字的報告足足看了幾分鍾，

然後說，“老閔啊，最近上級一再強調，政府部門一律不準建樓、堂、館、所。這個精神你應該知道啊。誰有膽量簽這個字。”　　“可這是常委會決定的事情啊。”閔富其說。

　　“那你給財政局解釋一下嘛，不就行了。”鄧大海說。

　　“我都解釋過了，說是常委會集體的決議，可他們說一定要你簽字。”

　　“如果說集體決議，我服從，這是紀律。要我簽字那就不一樣了，那就代表我個人的意見，那次表決我是不同意的。我也就只有簽不同意了。”

　　閔富其嘴唇抖動了幾下，強壓製著心裡的不快，他知道此一時彼一時，陳坤這麽快就敗在這個年輕人手裡，自己算個啥?圈子內歷來是憑實力說話，他馬上調整了姿態，臉上也就又有了笑容。“是這個理，是這個理。”說完了這句便走出了鄧大海的辦公室。

　　這時候鄧大海坐在辦公室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有幾分悲哀，他總覺得在圈子內同僚之間的關系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將視野局限於以自我為中心以私利為半徑的那個小圈子之中。如果能夠坦誠以待，合作互助那該多好。他懷戀在招商局的日子，也懷戀當副區長的那兩年。

　　那時候他是單純的。人家都說他沒架子，平易近人。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鄉鎮、農村跑。和農民、小商販、個體老動者、礦山老板打交道。確實為老百姓辦了些實事。後來當了常務副區長之後，情況全變了。很多事情他插不上手。常務常務，常而不務。做個好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他覺得自己有幾分卑鄙，也學會表面裝笑臉，暗中使絆子了。

　　鄧大海正在沉思當中，隱約聽到下面一樓有嚷嚷的聲音:“我要找鄧區長，我要見鄧區長，別攔我，我要見他。”他來到走廊上。往下看，只見兩個保安與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年男子在拉扯。地上還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年女人一邊拍著地，一邊哭。男子嚷著要見鄧區長，保安攔著不讓他上來。鄧大海在走廊上看了分把鍾，便大聲朝下面喊:“保安同志，別攔了讓他們上來吧。”

　　下面馬上沒吵了，都抬起頭往樓上看，保安看到了鄧大海，對那男子輕輕地說，“把鄧區長都驚動了，怪罪下來我找你算帳。”

　　女的也不哭了，男子走過去把女人扶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抬頭往上面看。鄧大海朝他們招了招手，說:“老人家，上來吧，我在三零六號辦公室。”

　　兩位老人來到了鄧大海的辦公室，鄧大海給他們倒了兩杯水，客氣地說:“老人家坐下慢慢說，我就是這裡的區長。”

　　老年男子說:“我要見鄧區長，他是好人，跟你說沒用。”

　　秘書笑了笑:“他就是你要找的鄧區長呀。”

　　老年男子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鄧大海說:“你就是鄧區長?還這麽年輕啊。”

　　鄧大海點點頭說:“沒錯，我就是鄧區長。”

　　老人一聽，坐在前面的就是鄧區長， 眼淚鼻涕就出來了，“鄧區長啊，都說你是好人，你一定要幫我們呐，你不幫我們我那媳婦就活不成了，媳婦沒了，孫子也沒人帶，我們老的活著還有麽意思啊，我們也不想活了。”鄧大海見老人說的有頭無尾，沒有個頭緒。秘書也不好作記錄，就說:“老人家，我問一句，你說一句好嗎?”

　　通過詳細的詢問，原來老人就是荷葉鎮樟樹灣村民，他的媳婦叫張素文，在樟樹灣那所初中學校教書已經十八年了。張素文高中畢業，剛嫁給他兒子的時候，鎮裡很缺老師，張素文就當了民辦老師。現在，其他的民辦老師都轉正了，唯獨張素文沒有轉。人也氣病了，飯也不肯吃，他們好勸歹勸才勉強吃了一點點。老人說著，從包裹中拿出了一把獎狀出來，鄧大海一張一張地看了，其中優秀教師獎狀八張，優秀班主任五張，最佳課獎狀七張。鄧大海聽完老人的述說心裡很難受。他當場給區教育局林局長打了電話，要他過來一趟。林局長也不知道什麽事，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一走進鄧大海的辦公室心裡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還沒等鄧大海開口，便馬上說，“哦，是張素文老師的事，我們正在辦，是下面的同志一時疏忽，給漏辦了。”

　　鄧大海隻說了句:“解決了就好。”其他的話也沒說了。他轉向兩位老人說:“老人家回家吧，你媳婦轉正的手續明天就辦好。”

　　老人雙膝一彎就跪下了，“好人啦，好人。”

　　鄧大海忙把老人扶起來:“老人家，不要怪他們了，人都會有疏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