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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印飛石》第2章 醒我黃粱夢我身
  春雨貴如油。纏綿悱惻的南方春雨越過秦嶺淮河,便從婉約轉而豪放。城的西面是山,東面是海,在慶城山海之際的油田,海灘與草地抓住了這個頑皮的北歸小鬼頭。數尾蒙矓的雨幕更大了,如溫和的男孩面對狂風時變得冷硬的雙頜;隱去的青春裡藏著冰冷刺人又充滿朝氣的關懷。再往北一點,便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卡車運油罐子開往黑江省各地的粗獷成人世界。唯有在這裡,濺起的水滴還帶著些許青澀的激越。

  一涓涓春雨順著這對中年夫婦的雨衣流淌下,縱橫相交,“噠噠”地滴落在水泥門口。許是害怕弄濕木門,男人將女人輕輕往後拽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卻盡力向前靠著。女人抖落身上的水滴,也拗著腦袋側眼眯著瞧。

  不知是對春雨的回應,又或是對父母期盼的回應,八歲的雪寧終於將手伸向了棋簍,將兩顆黑子攥在手裡。忽而,他愣住了。

  “小娃娃嘛,棋都不成的。你說他下的好,學也學了蠻久,我給他讓三個還是不行,看來不是這塊料。”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錢我們有,您讓他再試試吧。”

  “我這是...死了嗎?還是在醫院?”

  光。影子。棋子。疼痛。雨水。十七年的記憶似暗礁一樣將雪寧意識的小船吞噬。

  “原來我以後沒成職業棋手就死了啊。這破煙味兒,是劉國軍嘛?我這是重來了麽?”

  意識還停留在孟道的雪寧回過神來,慌忙低頭看向自己兩股。這回眼中不見了血跡。兩條肉墩墩的小胖腿穿著小了一號的卡其褲,正拘束地並在一起。

  摸摸自己,小短手,小短腿,沒有胡須的臉,鍋蓋頭。

  對面翹著二郎腿,歪著身子撐著肘的慶城劉棋狂終於坐不住了。他拗直身子,抄起一顆白子就往雪寧腦瓜子上扔來,正中額頭。“你下著棋看什麽屁玩意?還開始摸自己了是不是?你有病嗎?”

  十七年來有關圍棋的記憶漸漸模糊,只剩一點靈感還在。雪寧低頭看向這盤讓三,草草點了下目,用僅有的理解對自己發出靈魂質問:“這局面我當時是怎麽能輸的?”

  棋盤上六塊白棋與三塊黑棋糾纏在一起,可局面並不是很複雜。左下角的碰小目自己退完還額外二路走了緩卻牢固的飛補棋,而右下角的碰小目打完牢牢地粘了回去。右上角的托退與右下角遙相呼應,更是安穩的很。左上角隨被白外勢夾攻,卻依舊暫時沒有危險。

  只見那白在十四之七處並了一手,安定了自己這條小龍,張牙舞爪地布下天羅地網,欲殺黑二十子的大龍。依稀記得自己上輩子在這裡方寸大亂,本有一塊鐵眼,卻走了手近乎自填一氣的棋,雪寧暗自好笑。曾能在孟道當學生頭頭,他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他曾享受著屠盡大龍,其他學生無力抵抗的樂趣,時常一開始在中腹走“亂飛”幾手似松實緊,暗藏殺機的招法。隨後,只要對手稍有疲軟,他便俯衝而下,直取對手大龍,可謂有才無德。此時雖不複先前二十余歲的記憶與功力,卻依舊不好易予。只見他坐直身子,不急不徐拍下了一手尖頂,便略帶挑釁地看了“狂叔”一眼。

  劉國軍自稱棋狂慶王,哪受得這種激。兩眼一橫,便將煙頭扔在一邊。只見他雙目如電,眉毛一揚,本應擋住這一尖的棋直接換了個方位,橫頂入黑的大龍腹地,勢要壓縮鐵眼,在盤上與自己的四手鬥鬥力,給他個深刻教訓。

  雪寧雖棋感算路不在,一點靈光卻因受了生死之間大恐怖的洗禮,不鈍反敏。遭三番堵截,他本已看到七之六凌空鼻頂能安頓大龍,卻嫌不夠花俏。卻見他拿起小胖手一甩,竟是生生在白九子圍追的十三四目地內尖了出來,棋端的是緊的很。

  門外是雨驟風急,門內是刀光劍影。夾在兩個世界中的雪母,不禁一歎。“這孩子,走的什麽呢!”雪父搖搖頭,對雪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卻捏著拳頭,青筋浮現。

  棋狂年輕的時候曾闖遍黑江省南北,混出個小剃刀的名號。《阪田攻擊法》被他看得滾瓜爛熟,竟推陳出新了好些變化。可惜他雖殺力驚人,卻受不得他人在棋上“挑釁”。凡是對手下出如此招法,他不讓其好生受苦便不肯罷休,往往強行屠龍,將自己撞碎,方才與職業水平相去甚遠。須知棋松緊彈性以算路為基,存乎一心,太緊了,算路繃不住就常一瀉千裡。他動了火氣,本該放大小兩龍雙活的八之四跳壓便又變了招兒,直奔七五而去。

  八五本是雪寧尖出,劉棋狂卻在七五倒尖貼住,這便是不是兩龍共存緩收官,而是賭龍死活決勝負了。似這模樣,倒像慶城棋王賽讓對手頭疼的瘋子打法,哪有半點指導棋的意味。

  卻見雪寧棋鍾已然加時見底,只剩一個三十秒。他棋從心動,算到七四拐出恐怕還有邊上延氣手段,自己現在不複從前,自然不能再讀秒亂戰。他向八四呆並一手,直奔著托退余味去也。

  右上角托退左窄右寬,棋狂那手自是被雪寧抓住了破綻,成了問題手。可劉棋狂雖一步失了方寸,依舊不僅是莽夫。若是靜下心來,強業5拿捏業2自不成問題。他算到鼻頂黑並,邊上自己四子還要受攻擊,便倒尖三路,任那黑龍延氣;又心知一長一扳一渡回,卡斷了黑再斷出白就要崩潰,卻精通心戰之術,不露聲色,隻笑著看雪寧拍鍾。

  這下棋,最忌一個顧頭不顧尾,思路矛盾。雪寧眼見七九斷出乃是自己算路內的棋,便沒顧忌不得貪勝說法,算到了三十秒,直接鑲在白附近四子的斷點上,將中腹分斷為兩條七子九子的小龍。

  棋狂將自己兩子跳出護住,雪寧轉而在六之九長出一手,準備最後的大決戰。中腹七條大龍撕咬在一起,已然遠超自己掌控。棋狂又將另一邊兩子凌空一跳,補活七子小龍。雪寧打了一將,方才飛罩尖出,如神兵出鞘,短匕臨喉。

  四下狂歌起,雨更急了。豆大的雨點如戰鼓般打在窗沿。在戰場上,每一個殘子都是反擊的強兵利器,每一隻龍騎鐵衣也可能被一擊打散。雪寧屏息凝神,心無旁物,只見到棋盤上剛拍下的棋子微微搖晃。

  長,退,長,擋,二路斷。雪寧打了一將,便轉而攻白棋下路。右下角的碰小目。在黑長出後定然岌岌可危。若是進攻得當,黑盤面已是百目優勢。可惜一番衝撞攻伐,棋狂稍大些的龍忽而凌空發力,與黑三子的正當中奮力一擠。雪寧耗光了將材,隻得為求穩妥先將右下白一子拔除,右下安定地吃住白十三子。若是棋藝一如從前,他定然不會如此選擇。只可惜頂級靈光配上業3的算路業2的棋感,也難免在戰略犯錯。白就地五九一拐,與那先前二路斷竟遙相呼應,立時將黑斷打長出與邊路四子分斷,黑二十八子的大龍,立時被甕中捉鱉,危如累卵。

  若是此時補斷,粘回便是確切的雙活。可惜雪寧被左突右衝迷暈了頭腦,轉而收左邊白那條龍的氣,企圖收外氣而雙活。棋狂亦是頭昏腦脹,錯進錯出,兩人錯過了數次卡斷便宜, 本是決勝之機卻在右下角收空,劃江而治。扳完擋住,雪寧大呼上當之前六子棋筋,已然陷入厚的不能再厚的“局部便宜”中,縱然二人運子如飛,也毫無余味了。

  龍戰於野,棋血玄皓。中腹四十子死了,雪寧卻成功拿到四角。爾後便是大小官子,落子漸緩,細細一點,終是棋狂屠龍太晚,依舊留給雪寧盤面六七目優勢。

  方至此時,雪父才緩緩呼出一口大氣。中腹眼花繚亂,已非他能算清。此刻他松開拳頭,才感到在不知不覺間身體已昂立半小時,酸痛僵硬得很嘴角倒已翹了很久了。他縱喜上眉梢,隻碰碰雪母輕聲說到:“今天這孩子下的不錯。”

  劉棋狂輸了棋,起身攬住雪寧開懷大笑,一口濃煙撲在雪寧臉上,嗆的他頭暈目眩,咳嗽噴嚏爭先恐後地竄了出來。棋狂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坐回棋凳,右手重重砸在雪寧右肩道:“好小子!倒是小看你了。以後你便來我這兒學,學費不要都沒事!”

  雪寧母親快步走入,給棋狂遞了一卷紙道:“老師學費怎麽能免,您願意教是我們家孩子的幸運。”原來,這位業余大高手凝神計算,早就滿頭大汗,將斑禿了的頂瓜皮反射的鋥亮。

  棋狂擺擺左手,右手晃了晃雪寧道:“他這回不一樣了,今天的棋很有靈性。要能一直這樣下,以後定段不是問題。”

  雪寧閉上雙眼,絲絲春雨聲澆散了他內心的狂氣。冷靜下來後,鼻頭又一酸,領口霎時被打濕一片。

  是啊,這回,不一樣了。

  “劉老師,您煙有點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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