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注定魂飛魄散的惡鬼，就算見過十七年後的莫老三又能如何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女子的笑容中充滿了欣慰與安詳的意味。

　似乎比起自己注定的死亡宿命，女子更欣慰於自己身後的孩子能夠活到十七年後。

　“魂飛魄散?”

　內心先前的那股情緒再次湧上心頭，莫老三凝視著對面滿臉欣慰的女子，一滴眼淚卻不自覺的從他眼角滴了下來。

　莫老三感覺，自己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位女子的結局。

　內心那股莫名的情緒與其說是親切和熟悉，倒不如說是一種更加深邃的悲傷。

　“介意和我們聊聊嗎?”

　輕輕的歎息一聲，裴文德就知道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

　“在你徹底消失之前，讓你的孩子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並沒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話，女子只是扭頭看了一眼那個還在睡夢中的孩子。

　“如果這是這孩子的願望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說說。”

　神情略顯悲傷的低語著，當女子再次轉過頭來的時候，眼神中的溫柔已然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真正惡鬼般的凶戾。

　“只是事情可能和你們想象中的不同……”

　“‘奪子鬼母’的故事，從來都沒有任何溫情可言。”

　……………………………………………………………………………………………………

　伴隨著女子的描述，一段本應該本塵封的歷史逐漸浮現在裴文德和莫老三的面前。

　永樂鎮的土地廟雖然供奉的土地神，但真正食其香火、行其權責的卻另有其人。

　事實上，這樣的情況在神州大地上並不罕見，絕大多數佔據土地城隍廟進行修行的，都是那些山精野怪。

　唯有真正香火鼎盛、人煙不斷的大寺，才真正有可能孕育出天生的神祇。

　女子便是此前佔據土地廟修行的異類。

　只不過她並非尋常的山精野怪，而是一種更加罕見的存在——鬼姑神。

　這是一種有著龍爪虎足、蟒眉蛟目，形狀奇偉古怪的異神。

　說祂是厲鬼，祂又享有神明的香火，行神明權柄。

　可要說祂是神靈，鬼姑神的種種行為作風又和厲鬼沒什麽區別。

　傳聞中，鬼姑神擁有著孕育土地的能力。

　凡是祂庇護的地方，土地之肥沃遠勝其它，哪怕只是隨便往土裡撒把種子，來年都能大豐收。

　但同樣的，鬼姑神又會產鬼子，並且一次就能產十個。

　據說，鬼姑神早上把這些鬼子產下來，晚上就會把這些鬼子吃掉，並且吞噬它們在這一天中吸收的精華。

　這種神鬼兼有的特點，導致鬼姑神成為了罕見的“鬼母”。

　然而佔據了土地廟的鬼姑神又有所不同，因為她徹底失去了產子的能力。

　鬼姑神乃鬼母，是同時具備母愛與殘暴的神祇。

　祂對自己的每一個鬼子都有發自內心的愛，為了自己的鬼子，祂會不惜一切代價與世人為敵。

　可是當心中的殘暴壓製母愛後，祂又會毫不猶豫的吞下自己的鬼子，將其重新變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善惡交替之間，鬼姑神內心遭受煎熬與折磨，直至祂徹底失去產子的能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失去產子的能力，等於是將鬼姑神從本性中解放出來，再也不用遭受不斷失去孩子的煎熬和折磨。

　奈何，鬼母終究是鬼母。

　祂無法割舍掉自己對孩子的愛，亦無法舍棄自己的食子本能。

　為了重新擁有自己的孩子，鬼姑神想盡一切辦法，甚至不惜從其他人類那裡強行擄走孩童，隻為滿足自己心中的母愛。

　這也就是永樂鎮當年發生的“孩童丟失案”的真相。

　沒有什麽過多複雜的因果，單純只是盤踞永樂鎮土地廟的鬼姑神想要孩子了。

　直至欽天監的緝妖師前來，發現了這一切的真相，最終將鬼姑神囚禁於土地廟。

　是的，和官方描述與縣志記載不同，當初那位緝妖師並沒有斬殺鬼姑神，而是以莫大的神通與其定下誓約。

　從鬼姑神放還孩童的那一刻起，祂將永生永世的被囚禁在土地廟中，不得再接觸任何一位人類的孩子，直至其蛻變成為真正的神祇。

　而作為定下如此苛刻契約的代價，緝妖師願為鬼姑神洗盡一生罪孽，讓祂此後再也不用受製於鬼母的本性了。

　鬼姑神不知道那位緝妖師是如何做到的。

　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真的幫自己拔除了身為“鬼母”的凶殘本性。

　從那一天開始，鬼姑神不再想要吃掉自己的孩子，同時也不再執著於掠奪其他人的孩子。

　如果一切進展順利的話，待到鬼姑神蛻變成功，成為像床頭婆婆那般永遠充滿慈愛的神祇，就能徹底完成與緝妖師的契約了。

　到那時，世間便會永遠少一位凶殘鬼母，而多一位慈愛的床頭婆婆。

　鬼姑神原本也是這樣以為的，並且對自己未來能夠接觸到的孩子們充滿了期待。

　只可惜，造化難料，命運弄人。

　當年幼的莫老三幾乎快要餓死、凍死在土地廟的時候，鬼姑神終究是不忍心的現身了。

　替換自己作案上的供品，悄悄幫莫老三抵禦廟外的寒風……

　從一開始的試探，到後續的主動伸出援手。

　鬼姑神一點點的違背著自己與緝妖師定下的契約，直到十七年後裴文德和莫老三降臨到土地廟，鬼姑神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不得接觸任何一位人類的孩童，這是緝妖師當初定下的契約， 亦是其對鬼姑神和孩子們的保護。

　不管鬼姑神出於怎樣的原因，當這份契約被打破時，便是祂的死期。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莫老三，他根本就不會知道這段經歷，更不會知道有一尊即將蛻變的神祇因為他而徹底消亡。

　但是鬼姑神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反而充滿了欣慰與平靜。

　曾經的自己造下了如此多的孽債，區區一份所謂的“契約”又如何能夠替自己償還掉一切呢?

　比起那注定會到來的果報之日，知曉莫老三能夠平安的活到十七年後，才是真正令鬼姑神高興的事情。

　哪怕，年幼的莫老三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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