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連綿的窗簾被風吹拂起來一點,窗外柔和的陽光被有形地遮蔽,在角落遺落下它的痕跡。
消毒水的味道向來令人討厭,代表著心跳的“滴滴答答”聲在病房內由儀器替代讓旁人能夠聽見。
三井宮子修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上眼皮顫抖著想要睜開,但似乎就連這樣的動作都能讓她拚盡全力,在等待好久好久過後,她終於才睜開了雙眼,直視起了上面的景色。
但房間上面的景色好模糊,就像是遮蔽上了一層透明的紗布一樣不清楚。
分不清到底是去到了地獄還是天堂,她呆呆地眨眨眼,環顧起了周圍的環境,儀器、消毒水、陽光、還有...
“你醒了?”
還有那個表情淡然的男人泉祐一。
三井宮子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地,她看著泉祐一那張坐在病床旁邊看不出有什麽具體表情的臉一時之間竟然無言。
好像心底的脆弱被完全暴露一樣,以往之前可能想到就覺得很丟臉的想法現在不知道被拋到了哪裡去,只是現在在他的眼前,好像暴露也無所謂一樣...
“嗯...”
三井宮子回應道,然後緩緩撐起身體坐了起來,模糊的視線終於最後變得清晰了一些,雖然還是沒有眼鏡,但至少能分的清周圍的物品了。
泉祐一換了一身衣服,目光平靜地望著病床上的她。
臉色蒼白的,深邃的眼睛終於平靜了下來。
一身白色的病號服將她原本瘦弱的軀體顯現出來,衣服顯得有些寬松而不太合身了。
白皙的手臂盈盈不足一握,在被褥兩側無力地放置著。
泉祐一目光緩緩收回,最後放在了自己手上拿著的CT照片上,上面一個人的影子被照耀出來,讓泉祐一久久離不開目光。
三井宮子注意到了他手裡拿著的CT照片,有些好笑似的說道,
“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一個人的大腦會出現其他部位的細胞...”
“這不神奇。”泉祐一的話語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沒有順著她的語氣走,“這是癌細胞晚期擴散至大腦的症狀,你的腦子裡生長出了肺部的細胞...”
三井宮子沒有接著開口,深邃的眼睛變得沉靜,但或許是泉祐一方向的視線太過灼熱,她撇開了視線,看向了窗外的方向。
房間裡的氣氛安靜下來,泉祐一和她都沒再開口。
“三井家的後人向來容易生病,我的父親、爺爺或者更早,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疾病提早離世....最後我也不會例外...”
她沒有轉過頭來,卻這樣對著泉祐一解釋道,
“所以聰明的三井家人為了家產的傳承總是會年紀輕輕地就將後人帶在身邊,學習如何治理家庭和處理事物...我從小就在父親的身邊學習這些,沒有去過一天學校....”
她訴說著她的經歷,但泉祐一卻忽然想到了她的妹妹三井弓子。
三井宮子沒有後代,按照三井家原本的計劃應該很早就將妹妹帶在身邊學習才對,但最後的最後,她卻沒有選擇這樣做。
她選擇讓三井弓子去上學,遠離自己遠離三井家。
三井宮子轉過頭來看向泉祐一,接著訴說起了之前的事情,
“正如你所看見的,弓子從小沒有接受過任何我的教育,她是在學校裡長大的...雖然可能和其他的學校有一些差別...”
說到這件事她就有些愧疚和歉意,但現在在泉祐一面前她還是接著解釋,
“她是健康的,不會像我這樣產生疾病...她是帶著母親的生命存活下來的,一定不會遭受疾病的折磨和苦難...”
泉祐一張張嘴巴,像是三井弓子這樣健康的,沒有任何患病可能性的孩子,對於三井家簡直像是天使一樣的存在,是繼承三井家一切的天選之人...
但三井宮子卻放棄了...
“我的妹妹,她不清楚繼承這些東西需要付出多少的代價,我隻想她開開心心地,離所有這些東西遠一點就好...”
她想著想著,想著自己妹妹的無憂無慮的生活,想著想著,她就不自覺地露出了一點笑容...
但在她面前的泉祐一卻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還記得之前醫生對她說過三井宮子用過很多止疼藥和安眠藥強迫自己能夠睡眠,她飽受病痛的折磨和苦楚,連睡眠都是奢望,為什麽在自己車上,聽著三井弓子的事情就能安眠?
直到現在泉祐一才發現,三井宮子把自己能夠想到的一切,自己想要擁有卻不能奢望的一切都送給了三井弓子。
上學也好,自由也好,不用去繼承三井家也好,
一切的一切,她想要的,她所奢望的一切全部都“讓”給了三井弓子。
還記得三井弓子對學校內的一切都感覺到不自由和拘謹嗎?但對於三井宮子來說,以她深深被陰影禁錮著的貧瘠想象,那是她能想象而出的最大的自由...
她把一切讓給了三井弓子,讓她能代替那個幼小的自己,能夠好好地自由地活著。
靈魂的鏈接愈發緊密,對她的想法,對她的思考泉祐一一點一點地全部攥在手心裡。
三井宮子抬起頭來,蒼白的臉望向了泉祐一,
“原本我考慮的,讓弓子放棄三井家的一切,你守著弓子好好生活就可以,至於這些就讓那些貪婪的人去爭好了...”
“但對於你未免太過不公平....我給不了你什麽,卻強行需要你做到這些...”她搖了搖頭,最後卻笑著說道,“但你的才能,你的能力讓我有了另外一種想法...”
“你可以接替我..作為弓子的丈夫合理地繼承三井家的一切,名譽、地位,所有的所有都將是你的獎勵....”
“我對你只有一點,你要永遠愛著三井弓子,讓她感到幸福,不要辜負她...”
說了好長一段話,她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但眼神之中的強勢和陰影已經完全褪去,剩下了的只有乾涸的脆弱和哀求...
她想要泉祐一答應,拿走她的一切,代替她庇護自己的妹妹。
這才是她的想法。
一切的陰影褪去的,她的心思原來是這樣。
泉祐一卻抬起頭來,望向了她。
三井宮子所預料的,對於她要求表達高興和欣然接受的感覺連一點都沒有產生,眼底的貪婪和危險像是一瞬間到達了頂峰,讓三井宮子心底慢慢產生了不安感。
“這些滿足不了我...”
果不其然,他的下一句話,將她的幻想徹底擊碎地,泉祐一搖了搖頭...
一種像是很多年前的,被其他人的貪婪所背叛的撕裂感湧上三井宮子的心臟,但和多年前不同的是,她現在是強弩之末,她沒有任何能和他談的條件...
她看錯人了嗎?
“這是我有的...全部了...其他的,我給不了你了...”
泉祐一的表情冷得嚇人,深吸一口氣的同時,他將手裡三井宮子大腦裡有著大片陰影的CT照片扔在床沿旁邊,
“你把全部的全部都讓給弓子...”
靈魂鏈接到了極點,泉祐一一字一句地將她心底的想法全盤托出,就連三井宮子也沒能料到泉祐一會直直地將她的心思吐露出來,
“自由也好、友誼也好、快樂也好...這些你全部都能讓給弓子,你把所有的愛寄托在她的身上,是因為她是你的妹妹,你唯一的親人,也是你希望活成的樣子...”
“.....”
“你所提的一切,我全部都不要...我要的很簡單...”
那個討厭的,貪婪的野獸終於暴露出了他向來索求全部的本性,他輕輕靠近那個在病床上脆弱的,無助的三井宮子,沒有陰影裹挾的她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就被男人攥住了她瘦弱的手臂,
有些不安地瑟縮了一下肩膀,連她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泉祐一是這樣說的,
“我要的是你。”
三井宮子眼瞳微縮地,靈魂炙熱地抖動起來,讓泉祐一深刻地感受到了她隱藏在靈魂最深處的不安感和慌亂...
泉祐一摁住了她瘦弱的手臂,低頭輕輕吻住了她乾澀的嘴唇...
沒有其他的動作,只是這樣簡單的親吻,一股前所未有地苦澀卻讓泉祐一品嘗到。
她的吻好苦。
三井宮子下意識地掙扎,但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態,連掙扎都讓泉祐一感覺不到力道,更像是搖晃著身體移動而已。
泉祐一環抱住她的腰,將她摁在了病床上,只是這個簡單的接吻動作,卻讓三井宮子的呼吸變得格外急促,雙手都被泉祐一摁住地,她反抗不了...
唇分的一刻,三井宮子眼神有些苦澀地望著泉祐一,
“你瘋了...”
“我瘋了。”
泉祐一望著床上的三井宮子,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和臉頰,緊接著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同時又吻住了她的唇...
但興許是他的體溫太過灼熱了,或許是他的靈魂太過真摯,那股情感,不做假地瘋狂湧入她的身體...
苦澀的,揉碎的玫瑰的香氣是三井宮子,她眼神有些迷離,泉祐一與她十指相扣,感受著她肌膚的每一寸,大手過分地劃過她的後腦杓和背部,讓她有些不適應地顫抖...
一如前言,泉祐一是唯一一個,唯一一個離她這樣近的人...
但即使是走到了這一步,她還是下意識地趨離靠近她的人,她的妹妹也好,泉祐一也好...最後都只剩下孤寂的她一個人。
只有泉祐一推開了她趨離的手掌,抱住了她...
“你...瘋了...”
一吻而過,三井宮子一頭秀麗的紅色長發散亂地癱軟在潔白的病房之上,嘴唇微紅地,眼神看著自己身前的泉祐一一時有些難以言喻感覺...
“你答應我要和去度假的...”
泉祐一伏在她的脖頸邊,只是這一句帶著低沉的話語和呼吸就讓她有些不適應地抖動著身子,但他話語的內容,他所說的一切都好像奮力敲打在她的靈魂上一樣...
她的呼吸有些脆弱,泉祐一望著她的眼睛,讓她下意識地避開那如同太陽一樣無所遁形的溫度,“我.....”
只是現在,當心靈的波動到達一定程度的時候,她還是有一種特別的,想要流淚的感覺。’
但那是脆弱的象征,只不過躲避的退路被泉祐一封死了,她只能直視泉祐一的視線。
她剛剛想要開口,回應可能是之前泉祐一所提的要求,“他要的是她”,也可能是回應他所說的“答應他要和他一起去度假”的話語..
可只是剛剛張開被吻得微紅的嘴唇,房門卻忽然打開,裡面走進來好幾個穿著白色衣服的護士。
忽略了現在床上兩人的姿勢,護士淡淡開口,“到早上的注射時間了...”
三井宮子不是羞澀的年輕姑娘,她沒什麽反應,只是歎了一口氣地推了推自己身上的泉祐一。
泉祐一轉過頭來看向她,似乎是非要她一個回答,關於“他要她”的那個要求...
但三井宮子還沒有回應他,身後的護士已經一臉弔樣地把泉祐一拉開,
“病人家屬請先出去,我們要用藥了。”
泉祐一無語的理了理自己的襯衫,瞪了那些護士一眼從病房裡走了出去。
病房內,三井宮子看著泉祐一走出病房的背影張了張嘴...
她已經快要死了,即使是最追求利益的人也無法在她的身上得到什麽了...
所有自己可以支付的利益都已經可以送給他,但他最後卻依舊炙熱地索求著自己的靈魂...
她不知道,
不知道這種感覺能不能稱得上信任...
但在三井宮子心底, 那種對人心失望的死寂慢慢重新變得明亮...
“放寬心一些...生病了有家屬陪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護士一邊用很多支針頭抽取著藥瓶裡的藥水液體,在口罩之後她的眼睛望著病床上脆弱的三井宮子,“生病不好受,但比起這些,總歸是沒有人在身邊會更難受一點不是嗎?”
三井宮子一時無言,歎了一口氣的同時,她閉上了雙眼。
只是一種感覺吧?
那個灼熱的靈魂,是屬於泉祐一的靈魂現在應該就在門口等待,她能感覺的到...
“是啊...”
護士拉上了隔離簾,慢慢拉開那遮蔽她瘦弱身體的病號服準備注射止疼劑,她卻在止疼劑帶來大量疲憊和睡眠感覺之前這樣對護士回應道。
對自己回應道,
對泉祐一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