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在和那蘇公子交談,蘇小安和米豆這些小年輕沒好意思過去,但也沒有走遠,都悄悄守在後面。
米豆見幾位男孩子如臨大敵,恨不得把耳朵丟過去聽聽那邊到底在說啥。
她忍不住噗呲一笑,道:“你們這是幹嘛?怕師姐被人騙走嗎?”
“那可不?師姐少在世間行走,不知道人心險惡,很容易上當受騙的。”
一個叫馬東山的少年老氣橫秋的說道。
其他幾個男孩覺得有道理,紛紛點頭不迭。
“可是我怎麽覺得師姐跟蘇公子站在一起挺般配的呢?”
年紀最小的女孩子叫張言芸,只有十一二歲歲,此刻坐在地上兩手拖著下巴,呆呆的看著城牆邊緣那對男女的背影。
師姐看著有些瘦弱,比身材挺拔的蘇公子矮了大半個頭,兩人一個是東虞地位尊貴的天師,一個只是邊陲小鎮的遊歷學子,身份懸殊。但此刻站在一起,卻沒有一絲違和感。
米豆伸長脖子看了看,也覺得如此。
“張言芸,你可是咱大明府的人,胳膊肘怎麽能往外拐?”
另外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怒道。
少年叫羅生,和馬東山、張言芸一樣,都是中一品武者。
“我就說幾句實話,怎麽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張言芸委屈道。
“你哪知眼睛看他跟師姐般配了?”
羅生抱著雙手,一臉冷笑。
張言芸噘著嘴,含糊不清的說道:“人家蘇公子長得又高又帥又是守關的大英雄,還是個上三品武者,哪裡配不上師姐了?”
羅生聞言,氣的快吐血,更鬱悶的是,這些都是真的,還沒辦法反駁。
“你們不用吵了,他和師姐是不可能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顧帆開口。
顧帆年紀稍稍長,也是中一品武者,但已經到了突破的邊緣。
這次外出遊歷,協助守衛南山關,也是希望能夠找到突破的契機。
“為什麽不能啊?”
張言芸滿臉不忿。
顧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坐在一邊發呆。
“顧帆,你倒是說啊?為什麽呢?”
張言芸不依不撓。
“因為我們是共生魂侍。”
顧帆冷著臉說了一句。
張言芸愣了一下,接著臉色慢慢變得蒼白,而後低著頭不再說話。
米豆走過來抱著她。
蘇小安則看了一眼城牆邊緣的男女,輕輕歎了口氣。
其他的少年少女一時間也都沉默無語。
……
城牆邊緣。
葉玄冰一隻手搭在冰涼磚石上,遙望著城外密密麻麻如蟻群般的妖魔。
由於南山關的城牆極高,低階妖魔的骨箭對城牆上的守軍威脅不大。
至於那些凶屍,早些時候還會偷偷射殺些城牆守軍泄憤,但死一兩個守軍無關大局,漸漸的也就覺得沒意思,這會兒也都停歇下來。
數量眾多的行屍堆積在城牆下,依舊在徒勞的利用爪牙往上攀爬。
城牆上一塊石頭丟下去,有時候都能砸掉一大片,這些行屍想要爬上來的可能性不大,起碼在那些高等妖魔攻城之前,暫時不用擔心這城牆的安危。
“南山關存在的歷史比東虞還要悠久,在建造初期又稱為南山要塞,主要為了防禦荒野妖魔的攻擊。”
“我們腳下這面城牆可以說是人類東南最堅固的一道防線。
只要城門緊閉,再有後方源源不斷的物資支持,基本上可以高枕無憂,不用擔心任何外敵能夠打進來。” 葉玄冰說道。
蘇圖看了她一眼,知道她還在為昨夜之事內疚。
果然,又聽她說:“昨夜因為我自作主張,擅自打開城門,導致南山關損失慘重,包括陸遠將軍、石磊校尉在內,總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九位官兵戰死,傷者更是不計其數,甚至有傾城之危……”
“幸得蘇公子力挽狂瀾,在最後一刻關上城門,這才守住南山關,也給我們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
葉玄冰微微低著頭,再次屈膝行禮,“玄冰在這裡謝過蘇公子。”
蘇圖看著這個瘦弱的女子,笑道:“葉小姐是不是忘了什麽?”
葉玄冰抬起頭,眼中有詢問之色。
“昨夜若不是葉小姐打開城門,恐怕我現在還在下面跟那些行屍作伴呢,所以應該我謝你才是。”
蘇圖道。
“蘇公子說笑了。以公子的身手,想要逃離這屍潮並不難。”
葉玄冰卻搖了搖頭。
“我是能夠逃走。”
蘇圖看著下方屍潮,想起昨夜在屍海中死去的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有些自嘲道:“但我若真的自己走了,丟下那些求助的百姓不管,那日後還有何臉面說自己是一名武者,怕是連拿刀都覺得羞愧。”
“但這個世界許多武者並不是這樣。他們不在乎別人的生死,只在乎自己武技的高低,在乎自己的刀鋒不鋒利。”
葉玄冰歎息道。
“那是他們,不是我。”
蘇圖指著關外屍潮,“我們是人,不是渾渾噩噩的行屍,我們需要遵循自己的良知,該喝酒的時候喝酒,該出刀的時候出刀,該救人的時候救人。其他人如何我不去管,但我不想為了苟活而違背自己的內心。”
葉玄冰慢慢咀嚼著蘇圖的話,眼中漸漸有了一抹光彩,“蘇公子一席話,令玄冰茅塞頓開。”
蘇圖撓了撓頭,笑道:“其實早先那位代理主將大人也和我聊過。”
“你是說王主薄。”
葉玄冰奇道。
“嗯,就是那胖子。”
蘇圖也沒什麽上下尊卑,畢竟跟那胖子也不熟,再說自己是泣血城來的,也不歸他們東虞的官員管。
葉玄冰對這個稱呼有些不太適應,問:“王大人說了什麽?”
蘇圖發現許多守城官兵都在關注這邊,便稍稍提高了聲音,說道:“他說你們昨夜救下的難民有三百八十七人,其中還有不少是孩子。”
“那些孩子的父母為了能讓他們活下來,拚了命也將他們塞進城,自己則被妖魔殺死。所以,無論是那些活著的難民百姓,還是那些已經死了的,他們都應該感謝你們,是你們給他們帶來最後一絲希望。”
葉玄冰微微一愣,而後低著頭抹了抹眼角。
自己做的終究不是全錯。
當然,守城的士兵可不這麽認為,一個離得最近的士兵滿臉不忿的說道:“但是蘇公子,因為這些人,俺們昨天可是死了一千多的兄弟,比他們救的人多多了。”
蘇小安等人這個時候也都站起來,聽到這話,神色複雜。
蘇圖離開女牆,朝那士兵走去,在他身前三米停下。
士兵有些畏懼,往後退了一小步。
“你叫什麽名字?”
蘇圖問道。
“俺叫李鐵牛,俺爹給取的名字。”
士兵挺直了胸膛。
“李鐵牛,名字不錯。”蘇圖看著他,“那麽你告訴我,如果昨天被關在城外的是你爹,你的父母,你該怎麽辦?”
李鐵牛聽到這話,臉色不由一白,訥訥說道:“不會的,俺爹還在城西賣燒餅呢。”
“我是說如果。”
“如果,如果……”
李鐵牛半天答不上來。
蘇圖又看著其他圍過來的士兵,“如果是你們的妻兒老小呢?你們是不是會見死不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妖魔分食?”
原本群情激憤的士兵一時間都沉默不語。
誰都不想自己的親人有事,但若真有這麽一天,那他們該怎麽辦?難道真能作壁上觀,無動於衷?
蘇小安幾人看著蘇圖,眼中閃爍著光芒。
蘇圖環視四周,大聲說道:“我是武者,你們是士兵,從拿起兵器那一刻起,就應該有戰死沙場的覺悟!但那些百姓不是,他們供養天下,他們手無寸鐵,這不是他們被拋棄的理由。”
“若是今日我們見死不救,我們拋棄他們,那麽來日,別人是不是也有理由拋棄我們,或者對我們的親人見死不救?難道你們想要這樣嗎?”
城牆上聚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大家竊竊私語,都在思考蘇公子提出的問題。
蘇小安幾人則滿臉通紅,就連對蘇圖印象最不好的馬東山和羅生,這個時候也覺得這不怎麽順眼的家夥,其實還是有那麽一點能配得上葉師姐的。
當然,也就是那麽一點,多的沒有。
至於米豆和張言芸,看蘇圖的眼睛滿是小星星。
“不應該這樣的!沒有人注定要被拋棄被放棄!起碼在我們盡力去挽救之前,不應該隨隨便便宣判他們死刑。”
蘇圖目光掃視著眾人,“昨夜我們南山關雖然犧牲了一千多位將士,但是他們的死並非毫無意義,他們是為救人而死,為守護南山關而死!”
“他們死得其所!整個南山關的百姓,包括那些救回的難民,都會銘記他們的功績,傳頌他們的名字,他們是南山關真正的英雄!”
“說得好!”
人群中有人帶頭喊了一聲,接著大家都開始鼓掌。
蘇小安幾個尤為賣力。
昨天打開城門救助難民,差點讓整個南山關失守,這件事一直困擾著這些小年輕,幾乎都快成了他們的心魔了。
葉玄冰靜靜的站在蘇圖身後,目光落在這年輕男子身上,再也移不開。
蘇圖則往人群裡瞥了一眼,發現胖子,哦,就是代理主將王朗。
這家夥不知什麽時候躲在最後面,剛才應該就是他帶頭捧場,這會兒還悄悄朝蘇圖豎起了大拇指。
昨夜城門口那檔子事,已經成了守城官兵和大明府之間的一個結。
王朗這代理主將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麽化解,不然分分鍾都有可能內訌,到時候他這代理主將還不是裡外都不是人?
沒想到心中這難題,居然被這蘇公子三言兩語就解決了,這可真算是意外之喜啊。
王朗笑眯眯的盯著人群中央的蘇圖,想著等這仗打完,一定要請這個蘇公子好好喝一杯。
主城樓上。
監察使鍾鳴雙手扶著欄杆,居高臨下俯視著下方的人群。
身為上三品武者,蘇圖的話他自然也聽到了,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譏諷。
“真是幼稚。”
他冷笑道。
當然,也沒下去給那外鄉人拆台,畢竟現在最重要的是團結。
正想著眼不見心不煩,先回去閉目養神,忽然眼角一瞥,發下城牆下方黑色的屍潮似乎發生了變化。
鍾鳴眯著眼睛,仔細觀察了片刻。
漸漸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轉頭對身邊的傳令官喝道:“吹響號角,讓下面那些白癡準備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