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廳堂鴉雀無聲，燭台的燈火輕輕跳動，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響。

　　皇城司統領劉辛整個人都站了起來。他張大嘴巴，一臉錯愕，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武學院的郭仆院長也是一臉嚴肅，腰間那柄黝黑的戒尺放在桌面，原本溫和的目光驟然變得凌厲起來。

　　文老爺子則閉著眼睛，靠著座椅靠背，十指交叉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後的王宵虎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原本不留余力挑撥離間的東虞郡王撓了撓頭，接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慢慢的品了起來。

　　莫染顏雙手抱在胸前，臉上掛著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

　　另一個方向，是同樣來赴宴卻安靜得幾乎讓人遺忘的永安舊部。

　　老狐狸徐東征依然在喝著酒，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怒。

　　那位叫牧陵君的大姐則可能是臉上的死人妝太濃，所以臉色也看不出有啥變化。

　　倒是坐在他們後方的神秘人反應有些激烈。

　　戴著鎏金面具的李青稞猛地站起身，想要怒斥南曜那些害得她國破家亡的賊子，但被身邊的侍女阿芸死死拉住。

　　“小姐，現在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對我們不利。”

　　阿芸小聲勸道。

　　李青稞兩眼通紅，十年前那些血腥悲慘的畫面不停在腦海裡閃現，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又在耳邊回響。

　　她咬著牙，喘著粗氣，指甲都快扎到肉裡。

　　不過最後，她還是忍住了，又重新坐回位置，呼吸也慢慢平穩下來。

　　蘇圖一臉擔憂的看著那位跟自己關系莫逆的亡國公主，見她沒有爆發，這才松了口氣。

　　他將目光收回，瞥了眼身邊的不夜樓樓主葉花。

　　這位金主兄弟也是愁眉苦臉，現在這局面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確實，整個托天城，包括東虞使團、永安舊部，甚至連蘇圖這局外人都以為，那位位高權重的赤旗軍主帥，不辭辛勞千裡迢迢趕來托天城，肯定是為了和談，或者說為了穩住托天城，好讓南曜大軍可以安心對付東虞。

　　誰都沒想到這老人竟然是來勸降！

　　既然是勸降，說明南曜那邊已經下決心準備對托天城下手了，也難怪托天城這些大佬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嚇得不輕。

　　城主陸余中收起玩笑的心思，滿臉陰沉的看著那位地位尊貴的老人，沉聲問道:“塗帥，你這話是何意?”

　　塗不棄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慢吞吞說道:“南曜一統聖域已是大勢所趨，托天城身為聖域第一大城，陸城主覺得有可能獨善其身嗎?”

　　“這些年南曜大軍攻城略地，但現在連東虞都沒打下來，談一統聖域恐怕為時尚早吧！”

　　陸余中冷笑道。

　　其實他們這些托天城大佬也想過南曜以後會打托天城的主意，但誰都沒想到會這麽快！

　　起碼也應該在拿下東虞之後吧?這個時候跑來勸降，不是直接把托天城推給東虞，南曜那些決策者腦子是不是都有問題?

　　林莫也笑道:“塗帥，我們都知道貴國國主胃口大，但這酒要一口一口喝，飯也要一口一口吃，貪得無厭的話，可能會噎死的哦。”

　　塗不棄沒有理會那個幸災樂禍的東虞郡王，而是看著城主陸余中。

　　他聲音沙啞，說道:“老夫這把老骨頭半截已經入土。但閉眼之前，實在不願見托天城毀於刀兵，希望陸城主給老夫幾分薄面，也為了這滿城百姓，

不要妄起刀兵，三思而行。”　　“塗帥，可不是我老陸不給你面子。你若是來和談，老陸我自然歡迎，有什麽都可以談，但若要勸我托天城投降，這斷無可能！”

　　陸余中冷著臉道。

　　“陸城主不要急著拒絕。先聽聽我們國主開出的條件。”

　　塗不棄輕輕咳嗽了一下，也不等陸余中答應，便接著說道，“城主只要答應歸附南曜，同時解散刑天軍，再讓神教神裁軍入駐托天城。國主答應，不動這托天城一切官員，包括這城主之位分毫，甚至連劉大人的城衛軍也可以保留。”

　　“荒唐！”皇城司統領劉辛怒斥道，“解散刑天軍，豈不等於自廢武功?讓二日神教入城，那不是引狼入室?這滿城百姓不都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南曜那邊做的千秋白日夢，還是以為我托天城都是些酒囊飯袋，無能之輩?”

　　“塗帥若是想喝酒，老陸我奉陪，若是再提投降之事，那就請自便吧。”

　　陸余中也黑著一張老臉，已經有趕人的意思了。

　　托天城是千年古都，自然有它的底氣，甚至底氣比丟了半壁江山的東虞更足，豈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動搖的?

　　林莫搖了搖手中的酒杯，笑眯眯的說道:“塗帥年紀大了，酒喝多了對身子不好，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為好。城主大人若是未盡興，林莫酒量雖淺，但也願意一醉方休。”

　　說完，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位東虞郡王心情不錯，原本還擔心托天城趁火打劫漫天要價，現在有塗不棄這老糊塗助攻，托天城和東虞結盟應該是穩了。

　　“郡王爽快，那老陸今晚陪郡王多喝幾杯！”

　　陸余中看林莫的目光果然親近了許多。

　　塗不棄被冷落在一邊，也沒有生氣，只是輕輕歎了口氣。

　　他看著手中的空酒杯，說道:“先不談歸降之事。老夫有個問題，不知陸城主可否教我?”

　　“不敢。塗帥請說。”

　　陸余中皺了皺眉，又看了過來。

　　“若我南曜決意攻打托天城，城主覺得自己能否守得住?”

　　塗不棄問。

　　陸余中挺直腰板， 臉上終於有幾分城主的威嚴。

　　他沉聲說道:“自當年大虞王朝分崩離析，近千年來聖域刀兵不斷，但托天城從不曾被攻破，塗帥不是普通百姓，應該知道其中原因吧。”

　　“世間一直有傳言，托天城最大的依靠不是攻無不克的刑天軍，而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組織——人皇殿。”

　　塗不棄說道，“許多老百姓以為人皇殿只是個傳說，但我們這些老家夥都知道，人皇殿是真實存在的，而且確確實實守護了托天城千年。”

　　陸余中眉頭緊皺，滿臉不解問道:“既然塗帥知道人皇殿的存在，南曜為何還敢打托天城的主意?”

　　塗不棄慢慢靠著座椅後背:“千年前禮崩樂壞，古虞朝名存實亡。後來諸侯混戰，烽火連天，但每個想打托天城主意的諸侯，包括領兵的主帥，大將，都會莫名橫死。人皇殿，就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世人的視野。”

　　“塗帥說的沒錯，千年以來托天城固若金湯，正是因為有人皇殿的庇護。”

　　陸余中沒有否認，心中卻不知為何，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魂學院院長文老爺子輕輕歎了口氣。

　　蘇圖也想起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

　　滿臉皺紋的老人睜開眼睛，眼眸不再混濁，反而明亮如星。

　　他看著托天城城主，笑道:“但是陸城主，你有沒有想過，若人皇殿還庇護著托天城，為何南曜已然決定對托天城用兵，國主還能安坐朝堂?老夫這老朽之軀，又怎麽可能活著走到托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