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武威堂東廂房。
賈琦放下手中的棋譜歎了口氣,昨日剛從蜀王府回來便得知一個壞消息,隆治帝重新啟用了梅遠貴為兵部郎中。
正當外界潮起雲湧的時候,賈琦昨日黃昏後終於收到了夏守忠的密信,一張空白的信箋。
兩層意思,要麽沒事要麽嚴重到不敢留下任何憑證。
這兩日不斷的有禦史文官上書彈劾自己,罪名都是圍繞著軍方乾政,最主要還是這些人嗅到了宮內漸變的風向。
想到這,心頭湧出一抹惱怒,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端午大宴上的爭執引起的,這筆帳,他自然也要算在吳邦佐、賀唯鳴二人的頭上。
所以這幾日,除了一直打探宮內消息之外,也在命人收集二人的信息,最主要還是賀家,吳邦佐家中大小貓三兩隻沒什麽可查的,賀家就不一樣了,他兩個兒子特別是大兒子只要找到證據順藤摸瓜不信攀不到賀唯鳴的身上去。
“咳咳。”
這時,背後傳來了一陣咳嗽聲,賈琦一見,笑了,“怎麽是你?”
黛玉望著賈琦,他眉宇間的疲憊,她都看在眼裡,雖說自己一直待在園子中,不過聽鳳姐抱怨了兩句,加上最近賈琦總是會出神,再傻的人也知道定有事情,自己讓晴雯去東西兩府打探了一下,得知最近好些人家莫名其妙的不和賈家特別是忠勇侯府來往了,鳳姐抱怨說彭家大公子勢利眼,前幾日還時刻巴結著璉二哥,如今卻反悔退回了他們入股的份子錢。
要知道彭家可是投靠了西府的,如此做可定是嗅到了危險。
聽了晴雯的話,自己思慮了良久決定過來看看。
“聽雪雁說你今兒沒出府,我見你沒進園子所以過來瞧瞧你。”
邊說邊轉身從晴雯手中接過紅漆木食盒,放在桌子上打開,端出一個燉盅幾個小菜,“你嘗嘗。”
“特意為我做的!”
“哼!想得美,這是我吃剩下的。”
“不可能吧!”
“二爺,姑娘和你玩笑呢,小菜是雪雁拌的,江米粥是姑娘親手熬的。”
聽了這話,賈琦端起嘗了一口,不禁點了點頭,讚道:“不錯。”
黛玉輕哼一聲,面上閃過一抹傲嬌,對晴雯說道:“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們二爺說。”
賈琦一怔,待晴雯出去後,問道:“妹妹有事?”
“嗯。”
黛玉用力點點頭,兩眼盯著他,正色道:“外面可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情!”
此話一出,賈琦手中動作一頓,跟著笑道:“怎麽說?”
黛玉沒有搭話,面容嚴肅的坐了下來,定定地望著他。
賈琦無奈一笑,“有些事情不便和你說,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說著一面吃粥一面品著小菜,“嗯,沒想到雪雁還有這本事,我看你把她放我這得了。”
屋內只有賈琦吃粥說話的聲音,少時,抬眼望了她一眼,苦笑道:“你啊!!”
黛玉:“外面的事情我雖說不懂,不過你說出來總比藏在心中好。”
“小心老太太知道了罰你。”
說著放下手中的燉盅,從袖中掏出那張空白信箋遞了過去,並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
聽完賈琦的話,黛玉一怔,跟著猛然捂著自己的嘴兒,面上露出憂色,顫聲道:“二哥哥...”
賈琦回過神來,輕輕攬住她的肩頭,“不要怕,會過去的。”
黛玉將頭靠近他的懷中,點了下頭。
“二哥哥。”
忽然,黛玉抬起頭,“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怎麽說?”
黛玉:“如果真是如此,這張信箋是不會送出來的,而且也沒必要整這麽些事情,咱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他們不會擔心你反抗的。”
說到這,略想了想,“我估摸著定是有什麽事情要你解釋的!”
“解釋!”
聽了這話,賈琦瞳孔猛然收縮,是了,肯定是那件事被劉武懷疑了。
想到這,長舒一口氣,“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嗯。”
黛玉應了一聲,起身乖乖地走了出去。
望著黛玉消失在門外的身影賈琦怔怔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了賈福的聲音,“二爺,宮裡來了位太監說是有口諭。”
緊跟著又道:“生面孔,沒見過!”
聽了這話,賈琦心頭略微染上一層陰霾。
“人呢?”
“在正堂等著呢。”
“走。”
....
武威堂,望著笑嘻嘻的太監,賈琦心中卻是巨浪滔天,終於來了。
想到這,對著賈福說道:“代我招待好,我去換身衣服。”
..................
龍首宮,萬壽殿。
賈琦在小黃門的指引下穿過層層守衛終於來到了劉武的寢室,屏風邊上點了一盤炭火使得屋內有些悶熱,瞥了眼躺在病榻上,面頰凹陷、顴骨凸出、一臉灰敗之色的太康帝,賈琦心中明白這位就要走到終點了,鄭重地跪倒在地行了大禮,“臣賈琦參見聖人!”
劉武聞聲睜開了雙眼,“來了。”
說著揚了揚下巴,示意夏守忠動手。
夏守忠點了下頭,來到賈琦跟前在他身上輕輕拍了幾下,轉身搖頭說道:“沒有。”
“呵。”
劉武輕笑一聲,雙目審視著賈琦,緩聲道:“你到是看得明白。”
賈琦更小心了,輕問道:“臣糊塗,不明白!”
“咳咳...”
夏守忠見之,忙上前攙扶起劉武,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劉武靠在軟墊上,望著跪倒在地的賈琦,幽幽道:“朕要不行了!”
說著長呼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朕。”
說罷,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賈琦。
賈琦聞言緩緩抬起頭,四目相對,賈琦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迷茫。
二人就這麽對視著,半晌,終是劉武體力不支躺回了床上,稍頃,又道:“你很好。”
賈琦:“多謝聖人誇讚!”
“額咳咳...”
聽了這話,劉武一陣咳嗽不止,喝了口夏守忠遞過來的溫茶,笑道:“年輕就是好啊,朕在你身上看到了朕年輕時的模樣。”
賈琦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強笑了一聲,“您說笑了!臣怎能和聖人您相提並論,這是折煞微臣了。”
聽了這話,劉武怪怪地笑著。
陡然,目光森然的看著賈琦,直看的賈琦渾身不自在,方一字一句問道:“劉瑞是你放走的吧!”
賈琦心中一跳,緩緩點頭,道:“的確如此。”
話音一落,劉武身子猛然向前一傾,靠近賈琦,厲聲道:“說,你到底是何居心,難道你不清楚這麽做會給皇帝招來何種災禍麽!!”
由於用力過猛,劉武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口中一股腥臭直撲賈琦面上,一雙老眼凌厲無比的盯著他,好似琢磨著從何處下刀。
賈琦直接道:“劉鍾找到了我,拿出當年臣父親的手書,另外他還說,聖人老了,接受不了喪親之痛,他當時允諾說是會帶著義忠郡王出關有生之年再也不會踏入大漢半步!”
“朕知道你是個及其孝順的人,可是為什麽非要殺了蘇見!”
“這....”
劉武一笑,“說吧,看看朕猜的對與不對!”
賈琦:“京營,臣從父親口中得知,當年送往京營的廢太子手令原本被截獲了下來,是他自作主張又給送了過去。”
“哦。”
劉武聞言,抬起頭怔怔地望著賈琦,目光複雜到了極點,“朕明白了!”
跟著自顧自說道:“江南叛亂不過一場鬧劇而已,終歸會平定的。”
長呼一口氣後,“你對女真人內附怎麽看?”
賈琦:“養虎為患!”
“呵。”
劉武輕笑一聲,擺了擺手,“朕何曾不知道,可是女真人是個典例,一旦朝廷拒絕接受,那麽將給四周異族留下大漢尚武殘暴的印象,邊疆的摩擦將會更加的頻繁,大漢經不起折騰了,大漢需要一個穩定的外部環境來處理內亂,還有即將迎來的天災。”
說著又是長舒一口氣,緩了緩,“欽天監監正劉懷仁和清虛觀的老神棍是師兄弟,別看那個老東西整日神神叨叨的,不過觀星象、測風水氣運最是令人信服的,張道士跟他比起來差遠了。”
說到這,望了賈琦一眼,“說實話,不止一次有人跟朕說你太危險了,要朕殺掉你,以免對大漢江山產生威脅。朕也曾猶豫過,也問了皇帝,他說你是四皇子的舅舅,是衛霍,他相信你。昨兒朕請劉懷仁又算了算,他說大漢會迎來一場戰亂,一場由大災引發的戰亂。”
說著深深看了賈琦一眼後,“說來如今的天災可能是上蒼對朕的懲罰,朕手中沾滿了鮮血,而且都是一路扶持朕坐穩天下的功臣。
當年出了那麽檔子事,朕非常生氣,朕質問他們為什麽背叛朕、背叛當年的誓言,結果他們卻說是朕背叛了誓言,一切都是朕的過錯。
朕惱恨,於是下令誅殺了所有跟隨造反追隨發兵的勳貴,之後又覺得當時要是有人勸朕一句也不會有此悲劇發生,於是朕又殺了另外一批觀望的人。
按說既然下了手就要斬草除根清洗乾淨的,可惜,朕老了、心軟了。殺不下去了,朕決定放他們一條生路,這麽一來他們總該感激朕吧。”
說到這,一滴濁淚順著滿是溝壑的臉上流下,“事實證明朕錯了,而且錯的離譜。如今的局面是朕一手造成的,朕悔恨啊!”
賈琦:“聖人仁慈,是這群人背信棄義!”
劉武聞言,望了他一眼,搖頭道:“都過去了,朕也不想追究了。朝政是個什麽樣子朕都看的一清二楚,萬幸軍方始終未亂。不過如今軍方卻是出現了青黃不接的危局,這也是重開武舉的目的,可是天地不仁,不肯給大漢喘息的時機。”
賈琦:“雖說軍方出現了這種情況,但是不是特別嚴重,武陽侯、武安侯還有武成侯雖說老了,可是仍舊能統兵的,另外宣平侯楊大勇、山海關總兵長寧侯陳懷還有靖北侯廖永安都在壯年,軍方亂不了的。”
“你倒是提醒了朕。”
劉武點了點頭,面上擠出一絲笑容,“你的忠心朕和皇帝都相信,外面的流言不要當真。你如今不僅僅是勳貴,亦是皇室外戚,一旦劉業最終繼承大統,之後的帝室將流淌著一部分賈家的血脈,大漢江山也有你們的一份。
皇帝性格上有些猶豫不決,做事急於求成,朝廷上有良心的忠臣不多了,你嶽丈林如海算一個,你們家姻親李守中也是,還有首輔楊漣,其余的都打著各自的算盤,朕希望以後關鍵時刻你能保住他們,給大漢朝留點元氣。”
說罷,對夏守忠揮了揮手,又說道:“待會你去上書房見皇帝,壓著你的國公爵位該給你了,也不用等到慶功大典了。”
這時,夏守忠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上面放著兩杯酒。
“羽林衛要解散了,甄別後將劃入禁軍當中,朕與皇帝商議過了,京營還是要重新組建,你梁國公就是新任京營節度使。”
說罷,接過夏守忠手中的酒杯,“朕敬你一杯,望你能如賈家先祖一樣忠於大漢、報效大漢,守住大漢。”
邊說邊艱難的舉起酒杯,飲盡了杯中的酒。
賈琦聞聲舉杯飲盡,正色道:“賈家世受皇恩,臣定當以死相報!”
“咳咳....”
“哈哈,咳...咳...賈敬生了個好兒子,你不像他,不像,哈哈哈....”
劉武的笑聲忽然中斷,只見他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太上皇!”
見狀,夏守忠上前輕輕晃了晃劉武,跟著伸出手指到他鼻子下,手一頓,隨即將劉武扳倒平放在床上,整理好衣物蓋上被子,轉身看了賈琦一眼點了下頭,快步走到殿門口,高聲道:“太上皇駕崩了!!”
.....
黃昏後,榮禧堂。
放衙後,賈政便和賈赦、賈珍三人坐在了這裡,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三人就這麽煎熬著。
大堂內寂靜一片,氣氛壓抑逼人。
這時,一串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三人立馬起身望向門外,果然來人是賈璉,些許是因為太過著急整個發髻是散亂的,面上帶著汗珠,不待問話,賈璉當堂跪下,唬的賈珍跌坐在椅子上。
賈璉:“給老爺們道喜了。二弟晉封梁國公,領京營節度使一職!”
緩了緩,接著說道:“我在神武門見到了二弟,二弟讓我回來報平安,說一切都過去了。”
賈政面色漲紅,“祖宗保佑,沒事就好。”
賈赦:“聖人呢?”
賈璉:“兒子不知。”
頓了頓,又道:“不過皇城已經戒嚴,數批信使從神武門出,看方向是前往步軍衙門還有城外大營的。”
“當。”
“當。”
“當當當....”
在確認是景陽鍾聲之後,賈赦抬頭望向屋外,嘴中喃喃道:“終於死了....”
聲音中透露出一絲解脫還有些許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