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親王劉恆死了,不僅如此,他這一脈還被除爵剝奪了宗室身份,所有子弟全部被遷出了王府,大宗正等一眾宗室王爺湊錢給他們在東城買了一座三進大宅,並給他們添置了些許田地產業,不至於他們被餓死。
對於這份蓋有皇帝寶印和內閣大印的詔書,不說大宗正,就是慈寧宮都無可奈何,這是大漢立身根本,這個時候就是太康帝從皇陵中爬出來都不敢否決這份詔書,否則這將從根底絕了大漢朝廷的威信。
賜死一位宗室親王的代價也是非常的大,首輔楊漣辭官,並被奪去了一切榮譽賞賜,就連楊家幾位後輩子弟都被開革了身上的官職,還好在小皇帝以退位為要挾,終是保住了他配享太廟的資格。
這也算是給雙方之間留了最後的臉面。
劉恆死後,刑部立刻將高巍之死結案,並將卷宗封存。銳士營也停止了搜查,劉恆的幾處田莊裡面的人全部被張仲元率領的禁軍給剿滅了,據說搜出了大量的武器甲胄,還有少量的火器,如此算是徹底坐實了劉恆有不軌之心。
經過這兩件事情,宗室在神京的名聲算是臭了,為了把影響降到最低,在大宗正的勸說下,所有強佔的京畿百姓田地全部被無償返還給了百姓,並且還在京畿各縣城大舉賑災,都是宗室子弟親自前往施粥。
對於高家在內的十一名官員,大宗正更是親自領著宗室子弟前往吊唁,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在做秀邀買人心,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堂堂宗室王爺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又是賠禮道歉,又是經濟補償,面子裡子都有了,沒人願意繼續與他們結仇。
賈琦真的有點佩服大宗正了,考慮問題竟滴水不漏,把這麽一件危急的事情從容化解了,唯一可能讓大宗正失望的就是步軍統領衙門的歸屬,他的意思是從宗室子弟中擇一人擔任提督之職,可惜遭到了內閣和六部所有官員的反對,特別是遭受重創的戶部,自從戶部左侍郎呂俊被調往遼東擔任遼東巡撫之後,戶部便一直是尚書宋溥和右侍郎高巍負責,如今高巍魂斷良鄉,宋溥也因為蔣凡等人的慘死而嘔血病倒,本就骨瘦如柴、飽受病痛的他徹底倒下了,若非太醫院搶救及時,恐怕就危險了,不過據說年前是下不了床了。
宋溥的病倒一下打亂了楊漣的計劃,宋溥是他親定的首輔接班人,他因罪離開了朝廷,整個朝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內閣一下空出來兩個位置,那麽誰來補這個缺,誰接替首輔的位置,便成了滿朝文武最關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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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中的勾心鬥角歷來都是神京百姓感興趣的話題,這兩日一連串的變故看的大家是眼花繚亂,特別是一位親王被賜死的消息儼如一陣風,很快便傳遍了神京的每一個角落,街頭巷尾,到處在議論著這件事。
因為清繳土地折進去一位親王、一位戶部右侍郎還有數位官員,在這種情況下,凡是被戶部登記在冊的勳貴世家都乖乖的配合進行清理田地莊園。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高巍沒有白死。
養心殿,隆武帝劉胥獨自一人呆在小書房內,房門緊閉,他誰也不讓進來,午膳的時間早就過了,當值的小黃門已經提醒了好幾遍。劉胥靜靜地坐在龍椅上,望著房頂出神,他的目光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上午文淵閣議政,他清晰的覺察到內閣和六部官員對他的疏遠,就連賈琦、牛繼宗和兵部的官員也是如此,他們的眼中帶著濃濃的懷疑和警惕,好似在提防著自己算計他們。
但此刻劉胥考慮的不是這些問題,因為這些都會隨著時間消磨掉,元日大朝只要自己下封恩旨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內閣如此大的變化是他所沒能料到的,首輔楊漣是他最大的倚靠,如今這個靠山石倒了,宋溥也病了,就剩一個不怎麽頂用的徐乾學,今日文淵閣商議推選首輔,徐乾學推選了臥病在床的宋溥,李守中和孫玉麟相互推薦了對方,如此不要臉讓劉胥惡心不已,好在賈琦和牛繼宗推舉了第三個人,那就是遠在浙江的觀文殿大學士吳邦佐,此人是清流,但更是孤臣,他和李守中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賈琦和牛繼宗一個代表軍方,一個代表勳貴,他們兩個的表態直接定下了首輔,兵部尚書賈赦表示會用兵部勘合以八百裡加急的方式將吳邦佐召回,水師戰船走海路,年底之前可以趕回。
刑部左侍郎韓文祿改任戶部左侍郎,暫理戶部大小政務。
自己有意讓林如海以太子少師的身份進入內閣參讚朝政,結果被賈琦以林如海身子不適為由給擋了回去,賈赦這個老不要臉的說他的才華能力不低於林如海,自薦進入內閣協理軍機,這句話惡心的他半晌才緩過來,不說他姓賈,就是勳貴的身份都不允許他進入內閣,當然,這和他的能力無關,純粹是身份的限制。
最後還是李守中提議讓山西巡撫傅宏禮入內閣參讚朝政,這個人劉胥聽隆治帝提過,倒是個乾吏能臣,只是不曉得他的立場如何,不過也顧不得這些了,先用起來再說。
最後一件事情,也是所有人最關心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步軍衙門到底怎麽處理,大宗正提議繼續由宗室子弟統領,結果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特別是文官集團的反對最強烈。
半個時辰的爭吵,最後還是牛繼宗提議召在河南平叛的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同知王知彰回京擔任步軍衙門提督一職,王知彰是隆治帝親信將領,並不是勳貴一脈的人,這讓大家都能接受。
軍方如此公正的立場讓劉胥十分欣喜,雖說因為太皇太后的話,他心中依舊有著隔閡,但他心中也有數,如果沒有軍方的壓製,此次皇權將遭到致命的打擊,他會遭遇到更多阻礙,文官集團將趁機奪取更多的權利。
這時,劉胥將放在禦案上的信拿起又細讀了一遍,這是楊漣遞交辭呈時親手交給他的私信,看到末尾,他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知道昨日的事情楊漣傷透了心,但是沒辦法,就如他自己所說那樣,作為皇帝,不能再背負逼殺宗親的罪名,何況那還是他父皇隆治帝的同胞兄弟,妥妥的不孝!
楊漣在最後提醒自己注意乾清宮的動靜,條件可以的情況下,把東廠掌握在手中。
劉胥將信點燃扔進了火盆裡,等一直燒成了灰燼他才起身走出了小書房,打開殿門,只見蘇培盛正站在走廊上,便問道:“有事?”
蘇培盛躬身一禮,道:“陛下,外面傳來消息,首輔去了趟西梁王府,待了一炷香的功夫,現在又去了輔國公府。”
“朕知道了。”
劉胥點了下頭,轉身離開了養心殿,他準備去幹清宮盡盡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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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西城,公侯街。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整個京城都沉寂在初冬的寒意之中,街道上冷冷清清,這時,遠方的馬蹄聲還有車輪聲傳來了,一隊禁軍騎兵緊緊護衛著楊漣的馬車向著輔國公府駛來。
楊漣原本是要歸鄉養老,可是小皇帝沒同意,說是恐有宗室子弟對他下黑手,又遣了一隊禁軍繼續護衛著他和家人的安全。
不一會兒,馬車停在了輔國公府的門前,一名禁軍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台階,和秦府的小廝說了兩句,小廝立刻回去稟報,楊漣從馬車上下來,瞧了眼秦府的門匾,搖頭歎了口氣。
谷滻
片刻,秦府的大門打開,秦勇快步迎了出來,拱手道:“首輔光臨寒舍,有失遠迎,請首輔恕罪!”
楊漣顯得有些心事忡忡,也不寒暄,拎著一個禮盒便走了進去。
秦勇帶著楊漣來到內宅,楊漣歎息一聲,道:“賢侄,老夫去書房等老國公。”
說著,也不理會呆滯的秦勇,轉身朝著邊上的書房走去,看著楊漣遠去的背影,秦勇嘴唇動了動,最後他什麽也沒有說出來,轉身朝著病房走去。
書房內,楊漣放下了禮盒,轉身從秦威書架上挑了一本雜書坐下默默看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中的光亮變暗了,‘咯吱’一聲輕響打斷了楊漣的思路,他回頭,只見昨日臥床不起的秦威走了進來,他雙眼有神,就是臉色有些蠟黃,明白他是真的病了,只是沒有那麽誇張而已,想到這裡,不免心中有些不虞。
門開了,秦威走了進來,見楊漣沉著臉坐在那裡,便拱手笑道:“首輔久等了,剛吃了藥。”
楊漣的臉色很難看,沒有半點笑容,他也不跟楊漣客氣,直接說道:“我如今被免了職,老國公該告訴我為何要裝病了吧?”
秦威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沉思了片刻,小心翼翼問道:“賈琦和你說了什麽?”
楊漣瞟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你們勳貴向來互通消息,既然知道我去了賈家,就沒必要說這樣的話了。”
說到這,注視著秦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們軍方可是早就知道是張仲元率人襲殺的高侍郎!”
秦威也不否認,便點點頭笑道:“你該知道良鄉駐有前軍都督府一營兵馬,你覺得如此大規模的調兵,能逃脫的了軍方的目光?”
“那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高侍郎被殺害?”
楊漣眉頭一皺問道。
“他是自殺。”
秦威撫須笑道:“對他來說也算是求仁得仁,無論是皇室內部紛爭,還是你們之間的權力爭鬥,軍方不會參與,當然也不會去阻止。”
“你們這是在坐山觀虎鬥,就不怕引火燒身!”
楊漣眼中露出了一絲擔憂,“當今的心思太深了,不說比擬先帝,就是上皇也毫不遜色。小小年紀有此心機,恐不是仁君之像,他這幾日連消帶打,借機除去了兩位先帝親子,接下來恐怕就是上皇親子了。這次雖說他在內閣和六部之中失去了很大的話語權,但是皇室內部的紛爭他卻取得了絕對的優勢。”
對於這位小皇帝,楊漣心中也沒底,這才是他今日一連拜訪兩位軍方大佬的原因,他想知道軍方的立場,以及他們對大漢朝堂局勢的看法,他與賈琦聊得時間不長,不是自己不想多呆一會兒,是賈琦不願意和他多說,聊了幾句便推脫說要去陪賈家老太太抹骨牌。
好在從他嘴中問出了想要的答案,賈琦一直都知道張仲元的事情,在他調動兵馬的第一時間就被前軍都督府的哨探所發現,至於為何沒有阻止,他的回答與秦威的話大同小異,都表示軍方不會卷入朝堂權利的紛爭。
這是個好消息,但不是最好的結果,他想讓軍方在關鍵時刻能夠勸阻並給眾人手中的權利套上一層加鎖,限制他們的肆意妄為,可惜被無情的拒絕了。
想到這,瞥了低頭喝茶的秦威一眼,笑道:“老國公說實話,您為何要裝病?”
這句話讓秦威有些意外,他端著茶碗眯眼笑道:“老夫確實病了。”
“您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漣歎息一聲。
秦威點了點頭,呵呵笑道:“秦家世食漢祿,忠於劉漢皇室之心一直未有所改變,也不敢有變。只是,老夫老了,子孫皆是平庸之輩, 面對凶險的朝堂紛爭他們根本沒能力應對,還不如關起門來老實過日子。有幾位老親關照,想必日子不會那麽艱辛。”
說到這,秦威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昨日老夫就提醒首輔注意乾清宮的動靜,想必首輔沒有放進心裡去。”
頓了頓,又道:“或許,首輔並不願意相信而已。”
說完,兩人對望一眼,又都低下了頭。
楊漣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這大漢終究是他劉氏的天下。”
秦威眯著眼笑了,“你現在該明白賈琦為何將張洪推進辦公房替他處理朝政了吧。別看這小子年輕,心眼多著呢。他為何會派人驚擾張仲元,說白了不過是替皇室擦屁股而已。肅親王府前的慘案太突然了,軍方也沒有預料到,所以只能出手推一把,如果皇帝如當日劉恭一樣臨陣退縮了,那麽此事就會由軍方給他兜底,張仲元手下的參將及其本部兵馬會遭到血洗。”
聽了這話,楊漣這才若有所悟,原來所有的爭鬥都在軍方的掌控之中,也是,相對於一場數十萬人的廝殺,死幾個官員在他們眼中根本不算回事,又想到自己落到這麽個下場,心中頓時非常不爽,站起身,將禮盒往秦威身邊一丟,“這是賈琦送我的兩支上好百年山參,我是用不著了,送你了。”
說著,拱手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多謝首輔。”
秦威也不生氣,衝著門外高聲道:“到時候我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