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當東梁君面色鐵青想要擠入圍著梁姬與李郃幾人的人群時,李郃還在努力向四周起哄的士卒們解釋。
他當然知道底層的士卒平日起沒啥樂趣,就喜歡湊這種熱鬧,但他真的沒有當眾調戲梁姬的意思。
待四周的起哄時稍稍停歇下來,他趕緊解釋道:“諸位諸位,請我解釋,我之所以選擇少梁,為少梁而戰,只因少君接受了我的勸告……”
所幸士卒們也想知道李郃真正的想法,逐漸安靜下來,這才使得李郃的聲音傳開。
“那一日,翟司馬帶我前往少梁城,此前我並不知少梁的君主竟是一位……呵呵,總之,當時鬧出了些小小誤會。”
“不知什麽誤會?”
四周的士卒們紛紛起哄,他們就對這種事感興趣。
鑒於眾人的要求,李郃遂將他初次見到梁姬的事告訴了眾人,聽得眾士卒們或哈哈大笑,或吹哨起哄。
梁姬似乎也暫時淡忘了羞澀,捂著臉看向李郃,眼眸中閃動地狡黠,仿佛也隨之回想起了當日的情景,暗暗竊笑。
當日她可沒有故意隱瞞身份,是李郃自己認錯了她的身份。
李郃並沒有留意梁姬的神色,誠懇地對眾人講述了他當時的想法:“……與諸位一樣,李某心中也有抱負,也想乾一番大事,但前提是能遇到明主……當日翟司馬帶我去少梁城的時候我就在想,倘若少梁的國君能接受我的勸說,莫要委曲求全,勇敢抵抗秦國,那我便為少梁而戰;反之,若這位國君恐懼秦軍,不願接受我的勸告,那我就為自己謀劃,反正少梁遲早要被秦國吞並。”
這一番話實誠的話,聽得四周的士卒們連連點頭。
“結果嘛……”
李郃轉頭看了一眼梁姬,笑著說道:“少君接受了我的勸告,哪怕我提出請她親自出面懇求舉國的國民,甚至請她親臨陣前,她亦欣然答應,誓於少梁、誓於舉國國民共進共退。……有幸遇見這等明主,我豈能不為她而戰?”
眾士卒恍然地點點頭,紛紛看向梁姬。
這幾日梁姬的表現,他們也看在眼裡,這位會為了他們哭泣,為了他們彈琴的少女,每逢秦軍攻城便站在城門樓前,直到秦軍撤退,雖然只是站在那裡,但鑒於她的年紀,鑒於她的身份,確實難能可貴。
別說那位李五百將願意為少梁而戰,為這位少君而戰,他們也同樣願意。
這樣想的不止是少梁的士卒,魏卒也是。
倘若之前大部分魏卒只是覺得梁姬可愛,那麽在梁姬方才點頭,表示願意接納他們與他們的家人後,魏軍兵將對這位少女的喜愛可謂是提高了一大截。
“李五百將,僅僅只是這樣麽?難道你對少君就沒有別的想法嗎?”
突然,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
四周的人群一愣,隨之轟地響起一片起哄,聲潮足以淹沒整座東梁城。
在這陣陣起哄聲中,梁姬再次雙手捂住了發燙的臉頰。
李郃也很尷尬,連連擺著手,不經意地轉頭看向梁姬,卻見梁姬雖雙手捂著臉,但在手指間的縫隙中,卻隱約能看到她閃亮的眸子。
“這個嘛……”
看著那雙眸子,饒是李郃也不知該做什麽回答。
承認吧,這不像話,他明明是來鼓舞士氣的;不承認吧,這就有點自欺欺人。
就在他尷尬之際,東梁君沉著臉擠開人群,走到了梁姬身側,
目不轉睛地盯著李郃。 見此,四周的士卒們紛紛為李郃助威。
“不要怕,李五百將,不就是東梁君麽!”
“就是!把少君搶過來!”
“哈哈哈……”
饒是東梁君修養極佳,也被這群士卒的起哄氣地胡須亂顫,可他又找不到帶頭起哄的人,再說就算找到也不能把那幾名士卒怎麽樣,於是他唯有狠狠瞪著李郃,那神色仿佛在說:李五百將,適可而止。
李郃也覺得弄成這樣有點不像話,訕訕地轉移視線,咳嗽一聲對眾人道:“咱們還是說說別的吧……”
“李五百將退縮了……”
“哈哈哈……”
“不要怕啊,真是的!”
四周的士卒哄然大笑。
饒是李郃也感覺十分尷尬,咳嗽著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先安靜下來。
不得不說,此前李郃就憑勇武贏得了這些士卒們的擁護,再加上他方才誠實的回答,更是贏得了士卒們的支持,雖然眾人笑話他不敢直面東梁君,但還是逐漸安靜下來。
此時就見李郃沉吟了一下,忽然提到了前兩日他率奇兵燒毀秦軍攻城器械前的片刻遐想:“……那日,我帶奇兵們去燒秦軍的攻城器械,當狐豨把一罐油遞給我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倘若把魚,或者肉片放到滾油內炸一炸,吃到嘴裡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這話一出,別說在場的士卒們愣住了,就連東梁君也表情古怪地看了過來。
誰都以為李郃提到那日襲擊秦軍駐地一事,是想說些什麽壯志豪言,沒想到是這番話——感情你在襲擊二十萬秦軍的駐地時,心裡想的居然是用油炸魚?炸肉?
時狐費與女婿田頤亦站在遠處看著,聽到這話,狐費心下一動,朗聲笑道:“這事簡單,今日守城還有用剩下的油,立刻可以一試!”
東梁君用驚訝的目光看了一眼遠處的狐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於是,幾名狐氏族人立刻搬來一口盛滿油的小鼎,就放在場中央,隨後點燃柴火,將一盤生油倒入了鼎內。
鼎內的油本來就是牲畜的脂油,為了防止其凝固,本來這口小鼎下就用炭火烤著,因此沒多少工夫,鼎內的油便煮熱了,發出滋滋的聲音,撲面而來的香氣迅速傳開,勾得四周的士卒們連連咽著唾沫。
見此,李郃接過一名狐氏族人遞來的筷子,從那小鼎內撈起一片肉,當著眾人的面放入嘴裡咀嚼。
四周鴉雀無聲,不少人能聽到李郃嘴裡傳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再次咽了咽唾沫。
“如何?”
狐費走上前來問道。
“費叔試試就知道了。”李郃將手中的筷子遞給了狐費。
對於他來說,油炸、燒烤並不算稀奇,再加上又沒有醬料,其實味道也就那樣,但首次吃到油炸肉的狐費,卻感覺眼前一亮,不等咽下便捂著口說道:“又香又脆,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聽到這聲讚歎,四周的士卒們坐不住了,不少人紛紛舉手道:“能不能讓咱們嘗嘗?”
李郃招招手道:“當然,來。……別都湧過來啊,先來幾個。”
被點到的士卒們欣喜地走上前,人手一把筷子,在油鼎內撈肉吃,雖然說好一人就一塊,但卻咬地卡卡作響,讓四周的士卒們直咽唾沫。
這就是你提升士氣的辦法?
饒是東梁君對李郃仍有些怨氣,見此亦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頗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李郃。
此時卻見李郃環視著四周的士卒們,輕聲說道:“……秦軍雖人多勢眾,但我並不認為他們可以擊垮我少梁,因為他們入侵我少梁是不義,而我等堅守少梁乃是正義,正義必將戰勝不義!……相比擊退秦軍,我有時候更多考慮的是這場戰爭後的重建。介時我打算在東梁開一家店鋪,售一些可能在諸位看來稀奇古怪的菜食,比如炸魚、烤肉……當然,倘若有人想要學,我也可以教他們,名字就叫……唔,叫李氏食府吧……”
四周鴉雀無聲,無論是此前吵吵嚷嚷詢問炸肉好不好吃的士卒,亦或是那些圍在油鼎旁撈肉的士卒,此刻皆轉頭看著李郃,聽著他在那徐徐講述。
事實上李郃的聲音並不大,但由於四周寂靜一片,因此他的聲音清楚能傳到這邊每一名士卒的耳中。
“……對於戰後少梁的重建,我也有不少想法。比如頻繁的山洪,我覺得咱們可以在涺水、芝陽的上遊修建水壩,用以調控山洪,盡可能杜絕洪水的發生;附近的黃土塬都被咱們燒光了,光禿禿的十分難看,下的雨多了,就有可能會引起山石滑坡,此事也需要提防,我覺得咱們可以那些山丘上修建梯田,此舉既能防止水土流失,又能增加我少梁的耕地。當然,這一切都需要墨家弟子們相助,他們既是優秀的思想家,亦是極其出色的大匠,我想請他們幫咱們改良耕具、漁具,修葺城池、修建道路……”
遠處,墨家巨子墨踐與幾名墨者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如今天下,沒有哪個國家看重墨家的理念與知識,需要的僅僅只是墨家的技術,而這些技術,大多都被用到軍事、戰爭,這是眾多墨者深惡痛絕的。
然而李郃卻希望墨家弟子幫助少梁改良耕具、漁具,修城治水,這在眾多墨者看來猶如在片片烏雲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我還想在少梁建一個畜牧場,專門飼養家禽、家畜,以便舉國的國人能吃上肉。……我曾對少君說過,無民何以為王?若治下的國民都吃不飽、穿不暖,那這樣的王要來何用?待擊退秦軍之後, 我想與東梁君等重臣商議發展農業與畜牧,使每一名少梁人都能吃飽穿暖,介時他們也可以嘗嘗這樣的油炸肉;若糧食充足的話,咱們還可以釀造一些酒,其實我酒量還不錯……”
“……”
東梁君亦是一臉驚訝地看著李郃。
他轉頭看向梁姬,卻見梁姬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郃,臉上滿是憧憬。
但這一次他沒有生氣,因為他也被李郃的那番話給震撼了。
他轉頭再四周的將士們,只見所有人都靜靜聽著,聽著李郃講述與這場仗無關的事。
其中,少梁的士卒們臉上露出了向往之色,而魏卒們則露出了羨慕。
良久,李郃長吐一口氣,目視著四周的士卒們:“……沒有人喜歡戰爭,包括我,但今時今日,我等被迫在此與秦軍廝殺,既是為了生存,亦是為了能早日擊退秦軍,重建少梁!而我少梁一定可以挺過去!……失了東梁,便守舊梁;失了舊梁,便守少梁,此刻的少梁城,還有數萬新卒正抱著為國捐軀的信念做艱苦的訓練,沒有人放棄。我等多守東梁一日,後方的士卒便多一日訓練的時間,待他日踏上戰場,他們便能少死一些人,多殺一些秦人!或許我等會戰死在此,但我等的犧牲並非沒有意義,因為少梁最終不會被擊垮,哪怕到最後一座城!……秦人,永遠別想站在少梁宮高呼萬歲!!”
“喔——!!”
四周的人群仿佛跟炸開了般,振臂高呼,久久不絕。
歡呼聲之響,甚至傳到了秦軍的駐地,令秦軍兵將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