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忽感身體疲乏,懇請告退。”
在良久的掙扎後,嬴虔終是沒有答應,躬身向秦王提出告辭。
見此,秦王臉上浮現幾絲失望,擠出幾分笑容若無其事地說道:“是寡人的疏忽,大兄最近是辛苦了,既然回到櫟陽,那就好好歇養幾日吧。”
“多謝大王體恤,臣告退。”
“大兄慢走。”
只見嬴虔再次朝秦王行了一禮,旋即轉身走向殿門處。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秦王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嗟歎之色。
不多時,衛鞅匆匆而來,恭敬問秦王道:“大王,不知……”
“大兄沒有答應。”
秦王搖了搖頭。
他並不怨恨嬴虔,畢竟嬴虔方才的表現,足以證明這位兄長是支持他的,否則以目前他秦國暗潮湧動的狀況,只要嬴虔登高一呼,國內不知有多少公卿貴族願意成為這位長公子的馬前卒,實行逼宮一事,甚至是……廢立君主!
要知道,事實上嬴虔也擁有繼承他大秦君主之位的資格。
然而這位兄長卻沒有什麽非分之想,回到城內沐浴更衣後便率先來見他,態度也是一如既往。
一言蔽之,如此忠厚的兄長,不枉費秦王交付其軍中的大權。
唯一的遺憾是,這位兄長最終還是沒有站到他——確切地說是沒有站到主持變法的衛鞅這邊。
事實上,秦王對此也能理解:雖然他也是嬴氏出身,但他是秦國的王,統治的是整個秦國以及舉國的秦人,在他眼中,國家高於氏族;但嬴虔不同,他並不是王,因此無可厚非最看重氏族,即嬴氏的利益。
而衛鞅的二次新法,損害的並不止是全國公卿貴族的利益,還有嬴氏的利益,雖說嬴虔同時效忠於國家與氏族,但卻不會容忍嬴氏的利益受到損害。
更別說就像嬴虔指責的那樣,衛鞅太過於急功近利,試圖用十年來解決五百年來的積弊,完全無視秦國那麽多公卿貴族、地方豪強的反彈。
見秦王露出深思之色,衛鞅心中微微一凜,輕聲試探道:“大王,那新法……”
“繼續施行!”
秦王定了定神,沉聲說道:“方才大兄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再駁斥,他也明白我大秦必須做出改變……給寡人幾日工夫,寡人會想辦法說服他的。”
“臣遵命。”
衛鞅拱了拱手,隨即獻計道:“大王,臣以為您不如帶虔帥一同前去與魏王會盟,趁此機會,臣也好在整個關中展開變法。”
秦王聞言心中微動,緩緩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嬴虔也已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但他並沒有立即相邀杜摯、甘龍等人,商議對抗衛鞅新法的辦法,而是在自己書房喝悶酒,就因為秦王那一番‘夢中所見’,對他觸動很大。
要知道在上代秦王、秦獻公與魏國展開鬥爭時,那時這代秦王尚幼,嬴虔作為秦國的長公子,長期擔任父親的副將,支持父親與魏國展開志在奪回河西的戰爭,因此他們父親臨終時壯志未酬的遺憾與怨恨,對他的觸動尤其巨大。
這也是嬴虔作為長兄,卻願意尊奉弟弟為秦君,而自己則屈居人臣,為秦國開疆辟土的原因——無論是他們的父親,亦或是他們兄弟,都一心想要秦國強大,取代魏國。
而現如今,他秦國來到了事關國運的岔路口,向左是不顧一切施行變法,將這四五百年來陸續被公卿貴族以及地方豪強竊取的土地、權力通通收歸王權,使他秦國能有足夠的資源、底氣去發展,去迎接下一場戰爭;向右,則是原地踏步,好處是國內局勢趨於穩定,他嬴氏也不會因此受到牽連。
那麽,他到底是該選擇哪一方呢?
閉上雙目,嬴虔腦海中再次浮現他們父王過世時遺憾、怨恨的神情,他知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暫時保持中立,默許衛鞅實行變法,但隨時盯著這廝,免得其急功近利而引發他秦國的內亂。
就像秦王所說的,其實嬴虔也知道衛鞅的變法有利於他秦國,他抵製的是衛鞅這個人,這個刻薄寡恩、急功利近的人。
相比之下,少梁的李郃在嬴虔看來就比衛鞅出色,恩威並施、剛柔並濟,以至於少梁在那段變法時期幾乎沒有什麽風浪——雖然那是因為當時少梁國小、且國內貴族勢力也少的關系,但嬴虔還是執意認為李郃優於衛鞅。
至少李郃誠實守信、有情有義,是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哪怕雙方在國家立場上趨於敵對。
“呸。”
嬴虔有些懊惱地吐出了口中的酒渣。
喝過了少梁那種清澈而無雜質的美酒,他秦國的濁酒,忽然有點喝不慣了。
話是這麽說,但當日嬴虔還是將自己灌了個大醉,喝醉後倒頭就睡,謝絕一乾來客。
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
當時有嬴虔的衛士來喚醒他,恭敬說道:“虔帥,大王有請。”
嬴虔微微皺了皺眉,但也沒多說什麽,沐浴更衣後便進宮去見秦王。
不得不說,昨日兄弟倆的談話,去除談論那筆‘五千戰馬’的交易時還頗為融洽,後續有關變法的交談簡直氣氛尷尬,讓當時在場的宮內侍者都屏住呼吸,不敢抬頭,生怕這兩位談著談著就爭吵起來,殃及池魚。
正因為如此,嬴虔也很納悶他那位兄弟今日召見他所謂何事。
難不成還是想要勸他?
事實上他當時已經表態了——不表態,就是一種表態。
懷揣著心事,嬴虔終於在大殿內見到了秦王。
秦王似乎忘卻昨日兄弟二人的尷尬與不愉快,在見到嬴虔後笑著說道:“大兄來了?……今日請大兄前來,是希望大兄陪寡人一同前往河西,與魏國會盟。”
“會盟?”嬴虔一怔,隨即就明白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求和。
畢竟他秦國新敗於河東,接下來又要忙著變法,暫時實在是沒有精力繼續與魏國對抗了,因此有必要設法與魏國修好,免得魏國趁他秦國變法之際做點什麽——大舉進攻倒不至於,畢竟還有他秦國與少梁還有‘河西之盟’在,就怕魏國趁機耍什麽陰謀詭計,畢竟目前他秦國國內的局勢並不樂觀。
再轉念一想,嬴虔也意識到眼前這位兄弟可能是要趁機將他從國內支開,畢竟沒有他的參與,杜摯、甘龍等人與衛鞅對抗就不敢做地太過火,否則極有可能被衛鞅扣上謀反的罪名。
“大兄,拜托了!”
“……”
看了眼一臉懇切的秦王,嬴虔稍一猶豫,微微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就由臣陪同大王與魏國會盟。”
秦王見此大喜,撫掌笑道:“有大兄相助,此事成矣!”
“……”
嬴虔嘴唇微動,但終究是沒有問那一句。
事不宜遲,當日秦王啟程前往河西,這行他不止是帶上了嬴虔,也帶上了甘龍等一乾忠臣。
這一招可謂是把杜摯、甘龍等‘反新法派’給打懵了,畢竟他們正準備來一招狠的,挑唆民意對抗衛鞅的新法,結果還未開始行動,參與心動的人就被秦王帶走了一半。
阻止吧,沒有理由,畢竟與魏國會盟這麽大的事,難道就隻讓秦王、嬴虔二人前去?那不是被魏國笑話?
可不阻止吧,他們這邊少了一半殿臣,如何對抗衛鞅?
畢竟秦王、嬴虔二人都不在櫟陽,因主持新法而被秦王拜為大良造的衛鞅,毫無疑問是眼下國內最具權勢的人,執掌大部分人的生殺大權。
於是乎,接下來這段時間,反新派法忽然銷聲匿跡了。
而與此同時,魏王也已收到了秦國此前派人送至大梁的會盟請求。
“會盟?我看是求和吧?”
待魏王在大殿上提及此事時,殿內的魏臣們盡皆大笑,就連瑕陽君也是撫須而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不得不說,此時的魏王確實很高興。
不止是因為奪回了河東郡,還是因為奪回了河東郡之後,少梁再無借口延後‘河東之盟’。
龐涓為何駐軍於蒲阪,遲遲不敢過河攻打臨晉?就是因為少梁與秦國有‘河西之盟’,一旦魏軍踏足河西,少梁就必須遵守‘與秦國共禦河西’的義務。
雖然這件事讓魏王有點不高興,但同理,他魏國也能與少梁簽訂類似的盟約,即‘河東之盟’。
這個盟約一旦簽成,那魏國就從此不必再擔心秦國方向的威脅了,因為有少梁與他魏國共同分擔,介時他魏國就能將大部分的經歷用於攻伐楚國、宋國、衛國, www.uukanshu.net甚至是齊國。
魏王連作戰順序都想好了:先跟趙國聯合,討伐當年背叛他魏國的衛國;然後再與韓國聯合,討伐宋國;或者乾脆雙管齊下、齊頭並進。
面對這大好局面,魏王不禁有些懊悔,懊悔自己早該聽取瑕陽君的建議——若當年他就聽取了瑕陽君的建議,又豈會淪落到‘魏齊互尊’的地步,被迫承認齊國是東方的霸主?
不!這天下只有一個霸主,那就是他大魏!
八月初,秦魏兩國君主相約會盟於安邑。
雖然說是兩國會盟,但參與者卻有三方,除了秦魏兩國,少梁也受到了魏王與瑕陽君的邀請。
畢竟河西、河東這片戰亂之地,現如今可不是只有秦魏兩國說了算,少梁也成為了其中不可忽視的強大力量。
二來,魏國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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