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墨乃是由魏墨、韓墨、趙墨等數派墨家匯聚而成,光曾經被推薦為钜子的首領就不光墨踐一人,想要找一人赴秦傳授墨家思想,幫助秦國施行變法改革,這再簡單不過。
比如墨明、墨鬥、相裡勤等人,其實都有這個能力與資格。
只不過這些人都在少梁的墨造局擔任要職,手中掌握有領先於諸國的技術,少梁不希望這位墨者大家前往秦國罷了。
墨踐也明白這一點,因此很快就從並未在墨造局中擔任技術要職的墨者中選拔出一人,帶著來見李郃。
在見到李郃後,墨踐指著身旁那人代為介紹道:“子梁,此人叫做腹?,正直而有大義,昔日曾作為墨行的副手,經我諸墨徒推薦,可為秦墨钜子。”
在他說完後,腹?亦朝著李郃拱手行禮。
李郃仔細打量那腹?,只見此人大概三十歲上下,目光炯炯,一臉坦蕩正色,一看就知道是慷慨正義之士,遂點頭表示讚同。
平心而論,對於梁墨入秦這件事,東梁君、翟虎、范鵠等人其實皆不讚同,畢竟他少梁這幾年的迅猛發展,墨家弟子以及墨家思想可謂是貢獻良多,因此他不免有些擔心秦國在得到墨家思想後發生迅猛的變化。
說白了,他們怕秦國成為大號的少梁。
之所以沒有開口阻攔,那是因為東梁君等人知道他們攔不住——在少梁唯一有可能阻止此事的,就只有李郃。
但李郃卻並未阻止,畢竟在梁墨當年誕生的那一刻,他就與墨踐相約,相約少梁與梁墨乃是相互依存的‘類合作’關系,並沒有上下級的關系,這正因為如此,這些年才有魏墨、韓墨、趙墨等各國墨家弟子紛紛湧入少梁,大公無私地為建設少梁而貢獻力量。
信守當年的承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郃並不相信秦國能變成‘大號的少梁’。
就像駐秦國使者尹嬰所言,秦國這些年的法令,與墨家思想有著天然衝突的地方,比如‘軍功爵法’與‘非攻’,前者是衛鞅為了刺激秦人大力投軍而設的法令,簡單地說就是專門為戰爭、為進攻他國而設,而墨家思想這主張‘非攻’,只允許抵擋外敵的侵犯,這兩者是天然不可調和的。
換而言之,除非秦國放棄‘軍功爵法’,否則不需要少梁指示,梁墨都不會將造弩、冶鐵、鍛造等先進技術傳至秦國,因為他們也知道,秦國是一個‘十分危險’、‘或會對天下造成動蕩’的國家。
當然,話雖如此,但該叮囑的,李郃還是要叮囑一番。
他先恭賀腹?道:“恭喜钜子。”
腹?擺擺手,一臉正色地說道:“諸墨徒信賴我,薦我為钜子,此乃責任,並非榮耀,何來賀喜之說?”
從旁墨踐無奈地說道:“子梁就是這麽一說,你應一聲不就完了,何必較真?你這樣較真,還讓別人怎麽說下去?”
看著腹?有些錯愕又有些恍然的模樣,李郃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打趣墨踐道:“看到他,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钜子。”
墨踐尷尬地抽了抽嘴角,隨即又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腹?。
不得不說,當年的墨踐也像腹?一樣,無論對什麽事都一本正經,甚至還有些較真,說難聽點就是愣頭青,但在少梁、在李郃身邊呆了幾年,這位钜子逐漸也變得圓滑多了,只要是不涉及到他墨家思想的底線,也再不會與人較真。
相比之下,腹?則棱角分明,顯然還需要時日的打磨。
“好了,不說笑了。”
在打趣完墨踐後,李郃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對腹?說道:“此次衛鞅主動相邀梁墨入秦,事實上包藏禍心,試圖利用梁墨的影響力對其國內的公卿貴族勢力施壓……你知道衛鞅想對他秦國那些公卿貴族做什麽麽?”
“我知道。”腹?點點頭說道:“來見梁城君之前,钜子就已帶我去見過尹使,尹使告訴了我許多衛鞅在秦國的變法主張。”
“那就好。”李郃點頭說道:“衛鞅的變法主張,拋開秦國與少梁的關系不談,其實我也是認可的,但我也聽說過一句話,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不共戴天,今衛鞅要在秦國施行二次改革,進一步削弱秦國公卿貴族勢力的特權,必然遭到後者激烈的反抗。……在此情況下衛鞅邀請梁墨入秦,可謂是不安好心。”
腹?點點頭,但眼中的堅定之色依舊毫無動搖。
見此李郃又說道:“我知道墨者心懷天下,致力於取締天下的戰亂,甚至於有不少墨者將此次視為終結天下戰亂的開始,這些我姑且都不論對錯,我只要求一點,保護好自己。……另外,若秦國的公卿貴族敢對你等動手,派人告知少梁,我會親自帶兵前往秦國,為你等討回公道!”
“……”
腹?頗有些意外地看著李郃,從旁,墨踐臉上則露出了感慨之色。
曾幾何時,他墨家弟子為了施行大義,只能相互抱團,但現如今,他梁墨有了一個堅實的後盾。
或許這就是他忽略‘墨家思想無國界’,默許甚至主動讓梁墨成為一個‘有國界’的墨家派系的原因,哪怕因此遭到宋墨甚至禽子的詬病與指責。
半晌後,腹?鄭重其事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謝梁城君!”
“不必謝,梁墨與少梁互為唇齒,缺一不可。”
拍了拍腹?的臂膀,李郃又叮囑道:“赴秦之日,我讓尹嬰與你等同行,雖然他並非像你等墨者那樣大義無私,但總歸是在秦國呆了四年,秦國的那些伎倆,一般瞞不過他。”
大概是有感於李郃對他墨家弟子的庇護之意,腹?聽到這話並無方案,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對秦國一無所知,正好向尹使請教。”
“那最好不過。”李郃微笑著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有尹嬰在旁看護,雖然不能夠避免衛鞅利用腹?這些一腔熱血的梁墨弟子,但最起碼能阻止衛鞅將這些人當槍使。
隨即,李郃又派狐賁請來尹嬰,當面囑咐,後者自然是一一答應。
在安排好這一切後,李郃又請來衛鞅,與墨踐一同將腹?介紹給後者,後者也沒有什麽異常的表示,只是表示了感激,同時不忘大力稱讚了墨家一番。
不得不說,這份稱讚,讓墨踐對衛鞅又加深了幾分懷疑,在衛鞅離開後又拉著腹?私底下叮囑了幾句,腹?連連點頭。
次日清晨,心系變法之事的衛鞅便提出了辭行,而此時腹?也已征集了足足五百名願意赴秦的有志之士,雖然這些墨家弟子並沒有出身墨造局的人,但看他們一腔熱血想要將秦國變成第二個少梁,李郃就有些舍不得,私下謂墨踐道:“……真不舍得讓這些有志之士在秦國白白蹉跎。”
“多少應該能改變秦國吧?”墨踐勉強擠出幾分笑容。
說實話,其實他也不信秦國能成為第二個少梁。
要知道從墨子時代開始,他墨家弟子就在中原諸國遊仕,雖然各國都有封他們官職,但從未有任何一個國家真正接納他墨家思想,唯獨少梁。
而少梁之所以能真正接納他墨家思想,那是因為少梁有梁姬這位對國事、對君權毫無興致的君主,再加上國內貴族勢力小,少數能稱得上貴族的,要麽是像東梁君、范鵠、尹騭等人那樣品等高尚,要麽像司馬卓那樣忠誠為國,要麽就像翟虎那樣對什麽事都無所謂。
再加上有李郃力排眾議,說服了梁姬與東梁君,才使少梁成為天下最特殊的那個國家。
相比之下,秦王與衛鞅雖有徹底變法的決心,但秦國公卿貴族勢力根深蒂固,變法的難度遠遠高於當年的少梁,腹?等人能否成功,墨踐也沒有什麽信心。
他只是不想冷卻率下諸墨者那顆想要平定天下戰亂的熱心罷了。
七月末,衛鞅帶著少梁駐秦使者尹嬰,帶著以腹?為首的五百名梁墨弟子來到櫟陽。
得知此事,秦王在宮殿內擺設宴席,款待腹?等諸梁墨弟子,並且,鑒於秦國此前並無墨家團體,秦王有意尊腹?為秦墨钜子。
就像當日在李郃面前那樣,腹?這個愣頭青不卑不亢地回絕了,表示钜子之位乃是率下眾墨者推薦而得,源自諸墨者對他的信賴,並非君王可以賞封。
不得不說,當時秦王的面色有點難看。
相較於秦王當時的心情,秦國似杜摯、甘龍等重臣的面色亦十分難看。
二人在宴會後攔住尹嬰,厲聲指責道:“少梁遣梁墨入我大秦,意欲何為?!”
尹嬰眨眨眼睛說道:“兩位,這可冤枉了,事實上並非我少梁要遣梁墨弟子入秦,而是貴國左庶長衛鞅大人主動相邀, 事實上東梁君是不讚同的。”
杜摯皺著眉頭說道:“既不讚同,何不阻止?……李郃呢?他不是可以左右梁墨麽?”
“這話我可不能認同。”
尹嬰笑著說道:“梁墨與我少梁,雙方是平等的,梁城君與墨踐钜子互為摯友不假,但左右梁墨什麽的,梁城君做不到,也不會去做……”
杜摯、甘龍二人對視一眼,後者沉聲問道:“你能保證少梁不介入我大秦的內事麽?”
“事實上我可以。”
尹嬰笑著說道:“兩位放心,東梁君並沒有干涉貴國內事的打算,至於梁城君,亦是如此,前提是不會有人加害腹?钜子等人……”
“……可以。”
與杜摯對視一眼,甘龍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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