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郃寧可與魏國簽署‘小三晉同盟’,也不願意簽署‘河東之盟’,原因在於後者是單獨針對秦國的,對秦國的敵意非常大,而敵意這玩意這相互的,少梁簽署了這項盟約,那就別怪秦國也視少梁為敵。
相比之下‘小三晉同盟’就寬泛多了,它是魏、韓、少梁三國組成的同盟,少梁所需承擔的義務僅僅只是承認、並協助魏國長期佔取中原的霸主地位。
承認魏國的霸主地位,這對少梁毫無影響,一來少梁並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去做中原的霸主,二來,中原也確實需要一個霸主來維持秩序,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魏國這個霸主在破壞中原的秩序。
至於說協助魏國,簡單說就是增強魏國的聲勢,在國際間聲援魏國,但這並不表示少梁會成為魏國的打手,大多數情況下,以往怎麽樣日後還是怎麽樣,除非遇到了讓魏國都感到棘手的挑戰。
比如秦楚同盟。
再比如齊國與泗上十二諸侯國的同盟。
說白了,少梁只要在大多數情況下口頭上推崇魏國這個霸主即可,私底下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就比如魏國接下來準備聯合趙國討伐衛國,報復衛國此前背叛魏國的行為,少梁就不會參與,甚至於,梁墨可能還會抵製魏國對衛國的侵犯,哪怕只是口頭上的聲討。
換而言之,‘小三晉同盟’對少梁的約束力其實相當低,遠比‘魏梁河東之盟’要低,但不可否認對於魏國而言,這項同盟的意義更大,尤其是在魏國正面臨秦、齊、楚三國挑戰的情況下。
八月十八日,魏王與秦王在河東安邑會盟,以秦國主動放棄河戎國而獲取了與魏國的和解,少梁作為旁觀者見證了這件事。
這件事結束後,按理來說魏王與秦王就要各歸各國,但實際上雙方並沒有。
當東梁君邀請魏王前往少梁做客時,魏王欣然接受。
不得不說,這讓東梁君頗感意外。
他邀請魏王並非作假,畢竟東梁君曾經與魏國的關系非常和睦,當年梁國覆滅後,東梁君也是在魏王的幫助下,才重新在梁國的廢墟上建立了少梁,甚至於東梁君的邑君之位,也是來自於魏王的冊封,不同於李郃是受封於梁姬。
因此東梁君於情於理都要邀請魏王,只是他沒想到,魏王居然接受了。
難道魏王就這麽閑?
東梁君表示難以理解。
反過來說,魏王接受了邀請,也意味著此前二人之間的矛盾不複存在,東梁君心中也是十分高興,在迎著魏王前往少梁的當日,便提前派人回國,叫人準備置辦酒席,迎接魏王。
而有意思的是,秦王這邊也沒有立即返回國內的打算。
在得知魏王應東梁君之邀前往少梁做客的情況下,秦王主動派人找到李郃,笑著說道:“少梁隻請魏王,不請寡人,莫不是瞧不起寡人這戰敗之君?”
李郃一怔,客套道:“秦王言重了,秦王願意到我少梁做客,我少梁歡迎還來不及呢。”
“那就這麽說定了。”秦王笑著撫掌道。
李郃微微點了點頭,私底下對嬴虔說道:“我少梁並不打算與魏國簽署‘河東之盟’……”
“我知道。”
嬴虔也猜得到以李郃的才智,不可能會答應魏國簽署那項對他秦國抱有極大敵意的盟約,歎息著道出了原委:“衛鞅正在國內主持變法,大王這是故意要支開我與甘龍等人,免得我等回國後抗拒新法……”
“哦。”
李郃恍然大悟,隨即挑了挑眉,畢竟這件事與他少梁無關。
總而言之,魏王與秦王抱著各自的目的,分別接受了東梁君與李郃的邀請,考慮到李郃已被梁姬封為梁城君,在地位上與東梁君平起平坐,由他招待秦王,也不至於落了禮數。
八月二十二日,眾人抵達少梁的東梁,提前得知消息的東梁大夫范鵠,組織全城軍民,與翟虎一同出城相迎,畢竟這次相迎的,可是魏秦兩國的君主——似魏秦這等大國,其君主同時來到一國做客,這可是極為罕見的。
東梁相迎的規格,讓魏王與秦王都頗為滿意,不過相比之下,還是魏王臉上的笑容更多,畢竟他是這次爭鋒的最後勝利方。
他笑著對東梁君道:“東梁……這是東梁君的封邑吧?”
“曾經是。”
東梁君微笑著解釋道:“但自從我少梁變法之後,便取締了封邑……同理,子梁受封梁城君,其實也只是一個空爵,並無封邑。”
聽到這話,魏王、秦王以及跟隨二人的兩國臣子,皆驚異地看向東梁君與李郃。
大概他們想說:即便是為了討好墨家,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良久,秦王頗有深意地問東梁君道:“換而言之,寡人腳下的土地,乃至於一草一木,皆歸少梁所有?”
“是的。”東梁君微微點頭。
“……”
秦王微吸一口氣,眼眸中綻放幾絲異色,想來他終於明白衛鞅為何時常將少梁掛在嘴邊,原因就在於少梁是整個天下變法最徹底的國家,徹底到讓人有點不敢相信。
他不解地問道:“諸國的法令,少梁最似我大秦,但唯獨在耕地這塊,大相徑庭,寡人實在不解,少梁的百姓沒有田地,如何耕種?”
東梁君搖搖頭說道:“秦王誤會了,少梁擁有的,只是國內田地的所有權,但使用權,還是在各城邑的百姓手中……簡單地說,只是不允許土地買賣而已。至於耕地,各邑會組織百姓耕種……”
“井田製?”
魏王與秦王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畢竟井田製已逐漸證明不符合當代潮流,各國都在陸續取消井田製,比如衛鞅的二次變法,便正式廢棄了井田製。
“是的。”
東梁君笑著點頭,也不解釋他少梁的井田製,其實並非是各國所理解的井田製。
傳統的井田製,有公田、私田的區分,其中公田的所得歸貴族所有,卻要求國人無償在公田耕種,久而久之,民心生怨,於是公田荒廢、私田興起,再加上耕牛以及鐵質耕具的出現,私田的開墾數量遠遠超過公田,於是井田製也就逐漸消亡了。
而少梁的井田製,沒有私田、只有公田,且公田所得,除了發放酬薪給耕種的百姓,其余全部歸國家所有。
不得不說,這種模式有點畸形,好比是說整個少梁在壓榨耕種的百姓,但由於這些所得全部用於少梁的建設,似東梁君、李郃這等貴族並無截取,因此耕種的百姓也並無不滿。
順便一提,在少梁的酬薪製下,少梁的農夫目前一年的酬勞是十二石,差不多相當於十畝到二十畝地的收獲,倘若算上田稅等一乾稅收,差不多相當是五十畝田地的所得。
考慮到一名成年男子一年也不過吃掉四石米,這十二石米已經足夠養活一家幾口,畢竟這只是家中一名男子的收獲,事實上少梁的女子,包括孩童,都能在各邑官府的組織下找到工作,這樣算下來,這一家人的收獲就不得了了。
更讓人心安的是,少梁承擔一切天災人禍的損失,說白了,無論當年的收成好與壞,負責耕種的耕民都能得到相對固定的酬勞。
或有人會說,既然是固定的酬勞,那麽如何保證這些耕民消極怠工呢?
這就要提到少梁獨有的國情——墨者監工。
在少梁,無論是田地還是修路,每支隊伍都有墨者擔任監工,他們與百姓一起勞作,閑時傳授百姓墨家思想,提倡‘公平’、‘平等’,抵製‘鑽營取巧’,倘若有人消極怠工,這些墨者會去找他們談話、溝通,倘若這人真遇到什麽問題,墨者會想辦法幫他解決;但倘若是故意倦怠,墨者會懲罰他們。
懶惰倦怠的家夥,在少梁是活不下去的,且不說會遭到其余人的共同抵製,還會被墨者懲罰充軍——畢竟少梁只是廢除了奴隸製,可沒廢除‘刑役製’,上郡那邊正缺勞力去造長城呢!
以上這些,其實是墨家一貫的主張,但在李郃的堅持下,梁墨也默許了‘獎勵機制’,算是在造福‘大多數人’的情況下,給那些才智勝過多數人的‘少數人’,創造了‘相對不公平’的條件,並不再強求完全公平。
比如耕民負責耕種的田地,年終收成時超過了該邑收成的平均畝產,那麽超過的部分,取其中一半平分給參與耕種的這幾名耕民——當然,這是要考慮‘良田’、‘瘦田’區分的。
不必承擔來自天災人禍的風險,一年固定得到十二石糧,種得好還有額外的獎勵,再加上少梁的律令中給予農民的補貼,比如肉類、酒糟、以及工齡方面的補貼,少梁的農夫又豈會有何不滿?
於是很奇怪的一幕出現了:天下各國都在陸續廢除井田製,鼓勵私田,唯獨少梁依舊沿用井田製,而且還沒什麽民怨,國家也蒸蒸日上。
不得不說,這就是‘墨法國家’的優勢,其他國家就算想效仿也沒辦法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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