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財天生自來熟,看到來了新獄友,立刻湊了過來:“兄弟,我叫張有財,你叫啥?”
金龍目光睥睨,沒搭理他。
張有財多少有些掛不住臉,慢慢蹲下身子,盯著金龍的眼睛,說道:“怎麽著,啞巴?”
金龍冷著臉,嘴裡吐出一個字:“滾!”
張有財臉色變了變:“小兔崽子,你他娘跟誰說話呢?”
金龍看著他:“跟龜孫子說話呢。”
這一下可徹底激怒了張有財。
金龍要是認個慫,張有財也沒打算怎麽著,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畢竟,關進甲區的犯人,也沒幾個是好惹的。
問題是,自己好心好意來打個招呼,這個愣頭青居然不識好歹,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也沒臉見人了。
新人都能欺負你,以後還怎麽混?
張有財猛撲了過去,把金龍按在身下,掄拳就打。
金龍也不示弱,兩人扭打在一處。
沒人勸架,在監獄這種地方,打架如同家常便飯一樣。
混亂中,金龍被打開了眼角,鮮血頓時流了下來,他連連擺手:“別打了別打了,我流血了……”
張有財揮拳恫嚇:“知道老子的厲害了吧?”
一個年近五旬,名叫於右澤的犯人實在看不過眼,起身橫在兩人中間,說道:“兩位,這又是何必呢?都冷靜冷靜,常言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要是把獄警招來,可就不好收場了,算了算了。”
張有財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正好借坡下驢,說道:“於老師說話了,這個面子我必須給!”
金龍趴在地上一通劃拉:“我眼鏡呢?誰看見我眼鏡了?”
眾人都下意識低頭尋找,地上並沒有眼鏡。
於右澤說道:“會不會掉到床底下了?”
金龍立刻鑽到床底下。
過了一會,他從床底下爬了出來,手裡舉著缺了腿的眼鏡,哭喪著臉說道:“完了,眼鏡摔壞了……張有財,你賠我眼鏡!”
張有財冷哼了一聲:“我賠你個鬼!活該!”
旁邊一個犯人幫腔:“小子,這就是讓你學一個乖。你也不打聽打聽,新街口的張老大,那是好惹的嘛,殺人連眼睛都不眨的主兒……”
黃憶光一直冷眼旁觀。
他早就看出來了,張有財這兩下子,根本不是金龍的對手。
金龍挨的那一下,幾乎是在拿眼角去找張有財的拳頭。
要不然,張有財吃了虧,肯定不能善罷甘休。
監獄鐵門一響,賈政邁步走了進來。
兩名挎著步槍的獄警緊隨其後。
來到7號牢房門前,賈政停身站住,看了看眼角開裂的金龍,又看了看鼻青臉腫的張有財,說道:“你們兩個怎麽回事?”
於右澤說道:“不小心撞的,沒事沒事……”
賈政看了他一眼:“我問你了嗎?”
於右澤訕笑著退到一旁。
賈政說道:“張有財,你說。”
張有財上前一步:“報告賈警官,我、我不小心撞的。”
賈政轉臉去看金龍:“你也是不小心撞的?”
金龍低著頭:“是。”
賈政點點頭:“我再重申一遍,如果有人膽敢打架鬧事,影響甲區模范管理區的榮譽,我絕不輕饒!”
犯人們噤若寒蟬,垂手肅立聽訓。
就像張有財說的一樣,縣官不如現管,在監獄這種地方,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牢頭。
賈政其實就是牢頭。
為了區別於封建王朝,改了一個新稱呼叫管理區值班長。
賈政抖完了威風,看了一眼於右澤:“於右澤出列!”
於右澤快步到牢房門前。
賈政說道:“家屬探監。”
於右澤又驚又喜:“敢問賈警官,是誰來看我?”
賈政不耐煩的說道:“去了就知道了!”
獄警打開牢房門鎖,把於右澤放出來,重新戴上手銬。
於右澤是耀華初小的一名老師,平時喜歡吟詩作對,肚子裡很有幾分文采,因為詩句有影射當局之嫌,被偽政府以擾亂公共治安罪抓了起來。
抓人總得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凡是政治犯,基本都以這種很難定義的罪名入獄。
其實,於右澤並非進步人士,他也就是痛快痛快嘴,一個安分守己的順民,沒膽子和偽政府作對。
進了監獄,這才知道害怕,四處托關系找人說情。
認罪態度良好,家裡也花了錢,再關上一年半載就能釋放。
若不是政治犯的緣故,以於右澤這種輕微罪名,根本不會關進甲區監獄。
老虎橋監獄單獨設有探監室。
現在是晚上六點多鍾。
探監室燈光昏暗。
正常情況下,探監必須有獄警在場。
周之煜掏出兩塊錢,塞到獄警的手裡:“我和恩師久別重逢,想單獨待一會,還請行個方便……”
“我出去抽支煙,你們快著一點。”
獄警邁步走了出去。
在監獄,這種事司空見慣。
於右澤也不是重要犯人,獄警當然樂於送一個順水人情。
看著一臉疑惑的於右澤,周之煜故作激動的躬身一禮:“於老師,您受苦了!”
於右澤一臉懵:“恕老朽眼拙,你是?”
周之煜說道:“您不記得我了?我是劉明,以前也是耀華初小的學生。”
於右澤任教十多年,教過的學生何止成百上千,不可能記得每一個人,時間稍微久遠一點,根本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劉明這個名字極為普通, 耀華初小每個班級至少都有兩個叫劉明的學生。
更何況,小孩子長相和成年完全不一樣。
所以,即便周之煜自報家門,於右澤還是沒想起來。
只不過,按照正常邏輯思維,“劉明”沒有說謊的必要。
於右澤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是劉明啊,哎呀,這麽多年沒見,都成大小夥子了,要是在街上不期而遇,我這老眼昏花,可是不敢認了……”
周之煜說道:“於老師,聽聞您蒙冤入獄,學生心急如焚,特意前來探望恩師。”
“你在哪裡高就?”
“在湖南做點小生意。”
“怎麽去了湖南?”
“皇軍打到南京時,兵荒馬亂的,我也是人慌失智,跟著家人去了湖南,現在情況穩定了,我這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