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的風帶著低低的輕歎飄遠,耿青望著遠處忙碌的一監一署的官員、匠人,跟九玉說起蜀帝王建,對方已是六十九歲的老人,對方走過的路,比李嗣源、石敬瑭吃的飯還要多。
就算精力不如壯年,可戰陣的經驗很是老道的。
放兩人帶鐵炮,還有一撥新兵拿對方練手,說實話,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冒險,十年啊......除了吐蕃那次,已經很久沒打過仗了。
想著,耿青扇扇彌漫的煙塵,起身跟幾個官員打過招呼,讓他們檢驗過後,將鐵炮帶回火器營,拿了校對的內容趕緊滾回去。
旋即叫上李嗣源一起走去前方等候的五乘王駕,車廂寬厚,兩側為四輪,輪上一圈漆黑,乃是牛皮縫製,內裡還有兩層,中間填充麻布等物,坐在上面不用像尋常車輛搖晃。
李嗣源跪坐一旁,倒了溫水遞去闔目想事的雍王,那邊,耿青抿了一口,看去漸漸駛入的城門,入城後,市集的喧囂傳入耳中。
他看著外面熱鬧的街道,避去街沿的百姓,朝著馬車躬身行禮。
“十年生聚,這裡的百姓安逸舒適太久了,不是很好的兆頭。”耿青瞥去身邊的兩人,李嗣源、九玉都沒有說話,太平該好才是,怎的說是不好兆頭?
耿青朝兩人笑了笑。
“忘戰必危啊......這還需要我提醒你倆?休養許久,就該要動動刀兵,否則時間太長了,人們就忘記當初的危難,士卒忘記了如何廝殺,失了血性,將來就是你我的窮途。”
李嗣源在長安住了十年,生活習慣早已融入了這裡,他皺了皺眉。
“雍王,這是要對何處用兵?涇源?還是沙洲,或者......”他手指往北指了指,示意北面的太原,“若是那裡,嗣源願意領兵前往。”
“不急。”耿青擺擺手,從矮桌下方抽屜,拿出一卷地圖,隨著馬車前行,在桌面鋪開,“李克用去後,李存勖還是有能力的,他在北面尚存,對於我們來說,還有好處,否則將來就是我們直面契丹人,光靠西北這點兵馬,很難打贏耶律阿保機。”
話語聲裡,他手指點在地圖向南劃去蜀地。
“三年前,我便派人遊說南疆的大長和國,許諾許多錢糧,以期鄭仁旻給蜀帝一些壓力,唉,太高看他們了。”
說到這裡,耿青都忍不住笑起來,一旁的李嗣源、九玉想到這所謂的大長和國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事他倆跟隨雍王身邊,自然是知曉的。
天瑞景星三年,大長和國皇帝鄭買嗣發兵進攻蜀地黎州(今漢源)結果被夔王王宗范、中書令王宗播、嘉王王宗壽三路迎擊,在潘倉嶂大敗,酋長趙嵯政都被殺死亂軍之中,其後又在山口城被打的狼狽逃竄,蜀軍一路南下追擊,殺到當初南蠻紀念諸葛亮,而取名武侯嶺一連殺破各部落十三寨,渡大渡河時又被攔江擊潰,落水而死高達上萬。
懿宗時南疆之人多狂熱好鬥,與唐庭爭鋒,耿青遣使帶了金銀綢帛一說,便發兵北上,就在邊界一連三敗,損失數萬人馬,淪為人們口中笑柄。
思緒回攏,耿青笑著繼續道:
“大長和國是指望不上了,便我們親自過去,這次你與石敬瑭為主帥,從長安南下蜀地,攻川東。”
“是,嗣源定將那老賊擒到長安,讓雍王發落。”多年靜養長安,李嗣源都差點忘記了當初跟從李克用的戎馬生涯,聽到這次能帶兵南下,多少是激動的。
呵呵......
耿青笑著擺擺手,將他拳頭按下去:“此次南征,並非隻為殺戮,主要還是檢校火器,但也別太依賴它們,蜀地氣候潮濕多雨水,火器極容易生潮,到時還是要看你與石敬瑭用兵如何了。”
“嗣源定不讓雍王失望!”李嗣源再次抱拳,聲音鏗鏘有力的落下,不久,他在半道下車,恭敬的拱起手目送著長長的王駕隊伍遠去,三十的年歲,捏拳狠狠在空氣裡打了一拳,頗為興奮的返回府邸。
天光升上雲間,正午時分,長街喧嘩之中,蔓延街頭的隊伍抵達光德坊,最前方的戰馬上,竇威抬起手臂:“停——”
旌旗低垂,嘩的聲音整齊劃一,長長的侍衛行列停了下來,馬車簾子掀開時,府門口的管事飛快過來,攙著耿青的手一步步下來。
“府門裡有事?”
瞧著管事神色焦急,欲言又止的模樣,耿青看了看府裡,便不再說話,十年間,王府由原來的基礎擴建,佔地五百多畝,閣樓水榭、花圃涼亭連貫東西兩院,南北則呈凹字型的連排廂房,是讓城中最好的風水先生看過了才得以動土開建。
數百間房,足夠容納府裡不斷增添的人丁,這讓府裡的老夫人最為歡喜,大抵是喜歡這種人前人後,到處都有孫子孫女喚她敬她的感覺。
何謂兒孫滿堂?就是這般了。
耿青走了三百步,過了前院後,中庭做著遊戲的十幾個孩子看到他回來,一個個撒腿湧過去。
“爹爹回來了!”
“爹——”
這些孩子多是他膝下的,也有大春、竇威的,混混雜雜一起跑來,有時根本分不清哪個是他兒子或女兒。
“爹爹,抱!”
只有兩歲的小女孩從丫鬟懷裡下來地上,張著一對小手臂,跌跌撞撞的跑到兄弟姊妹身後,奶聲奶氣的朝被圍在中間的耿青叫起來。
“惢惢,爹爹抱!”耿青摸過一個個孩子的頭過去,最後將小家夥抱在懷裡,臉貼臉親昵一番,便往後院過去,管事的朝各個王子王女作揖告罪,連忙跟上雍王的腳步。
“爹爹,念兄長、歆姐姐,還有二兄又惹禍了,被大娘打了手心,在大母的佛堂罰站。”
管事猶豫的話,被小人兒頗有童趣的說出來,耿青笑了笑,捏了一下耿惢的小臉蛋,將她交給丫鬟,便進了後院,巡視的侍衛、門口靜候的丫鬟,紛紛矮身福禮,周圍還有不少婆娘在,見到耿青過來,一一低下頭。
“都散了,我進去。”
耿青朝她們揮揮袍袖,推門進了房間,巧娘正坐在床沿,臉色鐵青的看著房中一處,見丈夫進來、關門,氣呼呼的起來,給耿青倒了一杯茶水,將桌上鞭子遞過去。
“夫君今日必須行家法。”
“怎麽了?念兒他們犯了什麽事惹你生氣?”耿青接過杯盞,一把拉過想走的女人,豐腴的身子貼著胸膛,順勢坐到了耿青腿上,多年的夫妻,沒外人的情況下,這親昵的動作,倒是無傷大雅。
婦人靠著溫熱的胸膛,氣鼓鼓的拍下耿青不老實的手,靠著肩頭輕聲道:
“還能有什麽,就是念兒夥同鳳妹、存兒,偷拿了你王璽。”
“拿來做什麽?”耿青挑了挑眉角,這種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較真起來還能抄自己滿門不成?想著,笑容更盛,摩挲妻子一頭順滑的青絲, “念兒今年也十七了,血氣方剛的時候,做事容易衝動,該講的道理一樣不能少,等過了這段年歲就好了,至於幹了什麽,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都不重要,過些時日,為夫給他找些事來做。”
“這樣最好。”
婦人小丈夫幾歲,過完今年也到了三十,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不用旁人幫襯也能處理的井井有條,跟丈夫訴說過煩心事後,很快就恢復過來,又變成了府中的女強人模樣,整了整衣裙,白了一下不老實的丈夫。
“妾身,現在去佛堂那邊,跟他們三個講講理,夫君自個兒歇息,或去其他姐妹房裡消遣。”
“呵呵,為夫可沒那時間,你且過去吧。”
言語之中,將妻子送出門,耿青轉身回到房裡,將紙張鋪開,侍女進來自覺的磨起磨墨汁。
陽光傾瀉,照進窗欞,落在了紙張上,一串串字跡隨著筆尖慢慢鋪陳開來。
不久之後,快馬攜著信函出長安西,穿過熙熙攘攘來返的道中商隊奔往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