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
知知.....
洛陽外山勢鬱鬱蔥蔥,惱人的蟬鳴此起彼伏,蜿蜒的官道上的茶肆商販、行人來去,大多都是三山五嶽旅人,進到店裡點上涼茶,吃上一口碎羊肉歇腳納涼。
店中人聲嘈雜,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俱在說起最近的消息。
“......剛來中原,就聽到皇帝禪讓的消息,不知諸位可告知是否真的?”
“這種事還有假......不怕掉腦袋?”
“都別說了,跟咱小百姓有何關系,只要天下太平,有口吃的,有間屋子遮風擋雨就夠了,都別說了,最近到處都是官府的人,小心亂說話,被抓進大牢。”
“對對,大夥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出了這店,各走各的!”
話音落下,外面掀些許混亂,茶肆內的眾人偏過目光,一支數十人的騎兵在官道上奔馳,驚的官道上的商販、行人慌忙躲避。
像這樣的一幕,最近洛陽各官道常能見到,這也是眾人不敢亂說話的原因,隨著皇帝李柷禪讓皇位的消息傳開,各州官府幾乎第一時間繃緊了神經,嚴加戒備可能出現的亂局,派出大量的人手上到城中街巷,下到村鎮,每日都有兵卒、衙役巡視。
遠在澤州的耿青也感受到那位梁王想要當皇帝的巨大氣勢,他單手按著酒樓的柵欄,望著下方每日奔走街巷的兵卒衙役,怔怔的出神。
這樣的皇帝,對於這世道的人來講,不是福還是禍。
‘嗒’的杯盞輕放的聲音響在身後,李存孝、九玉走到左右,耿青回過神來,只是笑了笑,兩人也沒說話,只是站在兩側陪著他一同望著這片吵雜而有生氣的世道。
天色漸漸陰了下來,而跨過黃河,南面的洛陽正浸在明媚的陽光下,皇城之中,百官雲集,無數的視線交織下,身形膘壯的朱溫一身黑色蟒文袍,頭戴玉冠走向高聳的封禪台,一步步踏上石階,一路走上台頂,雙臂拂開袍袖鄭重拱起雙手,朝見年幼的皇帝。
這是他最後一次拜了。
一旁禱天的祭詞朗聲高喧,符寶郎捧著符印躬身拜下,燦爛的天光之中,百官雲集的校場,騎兵跑動,帶起煙塵;靜謐站立的宣武軍屏住呼吸望著那高台上屹立的男人,從山賊走到了皇帝。
風吹過來,朱溫打開印盒,雙手捧起那枚象征天下權柄的印璽,緩緩轉身走到台沿,望著下方密密麻麻的身影,面容肅穆,舉過了頭頂。
下一刻,無數的軍人頓響了手中兵器發出呐喊。
“萬歲!”
“萬歲!”
無數的聲音匯集一片響徹天地,令他心潮澎湃,陽光照下來,朱溫捧著印璽,深吸了一口氣。朕起於山賊,終於走到今天了。
風撲在臉上,飄蕩的‘唐’旗傾倒,嶄新的‘梁’旗立在了校場、皇宮、城牆隨風獵獵飛舞。
“呵呵......”
“......哈哈!”
朱溫屹立高台,袍服撫響,他站在風裡,豪邁的笑聲過後,是中正而威嚴的聲音。
“朕,受命於天,既天下之主——”
.......
繁瑣的禪讓過去,再是疲憊,這一天的朱溫是高興的,宴請眾文武後,心情大好的回去王府,眼下他還沒到搬進皇宮的時候,至少也要等到明日,被他封為濟陰王的李柷還有何太后搬出去。
步入後院後,身邊的侍衛也都散去各處要道把守。朱溫推開房門,看著空蕩蕩的臥房,坐去了床沿。‘你沒福氣啊......’
‘.......當年你隨為夫顛沛流離,沒享受過什麽安寧的好日子......這皇后的位置,為夫給你留著,也只有你配得上!’
朱溫今日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了,他指著床上的木枕笑呵呵的說著話,心裡莫名的泛起一絲孤寂,老妻去世後,他便沒再續弦,皇后的位置,大抵也會空下來。
‘張皇后.....呵呵,好不好聽?’
‘旁人叫不得,也只有為夫在這裡叫叫了。’
輕聲的言語裡,外面響起說話聲,片刻,房門吱嘎一聲推開,推門的侍女站去一旁,進來的王氏端了醒酒湯進來,飛快的放去桌上,呼著氣吹著被燙了的手指,不時捏去耳朵降溫,顯得頗為俏皮可愛。
“公爹,快些將醒酒湯喝了,這樣等會兒睡覺才不傷身。”
醉酒是不能直接入睡的,能有這份心思,讓朱溫心裡極喜歡這個兒媳,同樣,也頗為喜歡朱友文。
“端過來吧。”
朱溫挪挪屁股坐正了身子,笑呵呵的看著王氏端碗坐到旁邊,吹著杓裡的熱氣,親手喂過來。朱溫順勢將王氏攬住,直接將人貼到了身上,此時侍女、侍衛都在外面,王氏有些拘謹,小聲道:“公爹不行......這裡不行的,外面還有人呢。”
“呵呵,朕現在是皇帝了......三百余載的李唐都在朕手下消散,一些侍衛丫鬟,就把你嚇著了?朕告訴你,這世間,只要朕不點頭,誰也說不得你,殺不得你!”
王氏羞澀低下頭,順著朱溫手上力道坐到了他腿上,整個人幾乎都縮在了公爹的懷中,靠著寬厚的胸膛,輕聲道:“可公爹終究有一天會老......會去的,到時若有人想要殺妾身怎麽辦?”
醉酒下,朱溫神志亦是清醒的,哪裡不知道兒媳說的什麽意思,不過他確實屬意朱友文,至於之前耿青送來的書信後面的那些話,是不怎麽在意的。
他就是這個性子,認定的事改不了,就如要殺的人,要搶的錢財,不弄到手裡,吃進嘴裡不罷休一樣。
“其實,朕早就屬意友文......有你這麽賢惠、聰明的妻子在旁幫襯,朕也放心。”
燈火搖曳,火光剪著兩人影子投在紙窗,輕言細語的交談聲裡,寢房外面,同樣端著醒酒湯的張氏愣愣的站在原地,做為女人,有時候對於一些字眼格外的敏感,裡面的談話幾乎一字不落的傳進耳中,被無限的放大。
她紅著眼睛,低頭端著醒酒湯往來時的方向回去,丈夫朱友珪此時正在燈下翻閱書籍,臉上帶著興奮的笑意,畢竟父親登基大寶,他也有可能成為將來的天子,這可是妻子偷偷翻看尚書令寄給父親的信函提到過的,也是這兩日才告訴他。
然而,張氏推門進來,他放下書正要問妻子怎的這般早就回來,按平日,該是下半夜才對。
可進房的婦人並未回答,將醒酒湯放去桌上,坐到床沿埋著頭一言不發,朱友珪正疑惑間, 妻子輕輕抽泣起來。
“出什麽事了?”朱友珪笑容收斂,心裡泛起不好的預感,他過去拉起張氏的手時,女人一下撲過來,摟緊丈夫,哭聲更加明顯了,一邊拿手拍打朱友珪後背,一邊低低的哭喊出來。
“你是他兒子啊.....親兒子啊......他卻屬意那個養子,妾身將身子都獻出去......當牛馬一樣給他騎......又如何啊......還當不得尚書令一個外人!!”
婦人的哭訴徘徊在耳邊,每一個字像是針扎一般刺在了心房上。
朱友珪抱著妻子,雙唇死死抿著,臉上陰沉的嚇人,尤其那句‘當不得一個外人’時,往日被瞧不起,當牛馬使喚的怨氣終於在心頭爆發開來。
他安慰了妻子幾句,起身取了架上的衣袍穿上,叮囑張氏早些歇息,便出門離開王府,騎馬去了城中。
這個時候需要找些有著同樣心懷怨氣的同伴了。
‘屬於我的......要親手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