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麽,每次戴斯在用類似語氣,陳述類似事實的時候,都會令褒曼感到相當程度的惱怒。因此,她幾乎是毫不遲疑地就直接給出了侮辱性的回答—— “因為那些垃圾和你一樣,全都和你一樣。水晶製作的小提琴,水晶製作的小號,水晶製作的定音鼓……整個管弦樂團都是用這種虛假的水晶仿製出來的!就算能夠惟妙惟肖地使用魔法偽裝成樂器的樣子,樂器的聲音。到頭來,也只不過是一堆堆虛假的水晶而已!”
機關管家默默地站在原位,並沒有顯露出半點驚訝的姿態。依舊如往常般,默默地傾聽著這雷霆暴雨。
果然,盲眼巫妖小姐也一如往常般繼續慷慨激昂下去:“你知道為什麽在魔法技術甚至水晶義眼完全普及的現在,我為什麽還是拒絕裝這種東西來治好我的眼睛麽?因為我不屑!”
“通過這些從裡到外蕩漾著虛影的晶體,我就算能再次看到東西,也只能看到那些虛假的,被水晶折射出來的景象!”
“這種充斥著‘假’的東西,我不需要!”褒曼的纖手從體側輕輕抬起,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方向。“在我還沒有瞎的時候,那些我親眼見過的故鄉風景,現在還牢牢地印在我的腦子裡!”
仿佛是被這句話觸動了什麽,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戴斯忽然低聲沉吟道:“故鄉的……風景……麽?”
“沒錯,不是這個地震不休,生長著詭異植物,只能在山林或者地底建立城市的風景。而是真正的……美麗風景……”仿佛想起了什麽一般,褒曼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那麽,是大約四十年前,你和其他人私自通過時空大裂縫前往愛琴大陸,所欣賞到的景色麽?”
“哼哼,你連我這方面的資料也有麽?魔法工會那邊還真是下足了本錢啊。不過這種資料對現在的我來說,半點作用也沒有!我已經是一個瞎子了,那些大人們還會擔心我玩出什麽花樣麽?”
機關管家識趣地沒有再說什麽。
而女主人在抱怨上兩句之後,思路又轉回到對記憶中詩畫般美景的回憶中去。“愛琴大陸原本就是我們魔族的故鄉,即使當年我們被那些卑鄙的家夥趕離故土,也沒有一個魔族會忘記我們唯一的家鄉。”
“那生機盎然的綠色大地……迎面輕拂而過的和煦微風……還有那金色的……令人永遠難以忘懷的動人光芒……”
“我一直以來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讓那一片永生難以磨滅的景色化為音樂,讓每一個遠離故土的遊子都能聽到……”
不知不覺地,褒曼小姐已經站回到了鋼琴的前方。而同樣不知何時已經恭立在她身後的機關管家始終只是無言地傾聽著,不多說一句話。
“我要開始工作了,你出去吧。”別墅女主人的命令雖然從字面上並沒有任何變化,但是語氣明顯已經比一開始時軟化了許多。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應該也算是她的小小讓步吧。
機關管家照例恭敬地低下頭,慢慢退出了創作室。
跳躍的音節又逐漸在創作室乃至整個別墅中響起。與以往不同的是,雖然還不能形成足夠完整的旋律,但這次的彈奏聲明顯比先前多了些許靈動……
可惜,作為一首真正的鋼琴曲還是不足夠。
一晃又是許多天過去了,褒曼小姐在創作方面的瓶頸似乎還沒有解決的趨勢。機關管家每天雷打不動地進行著園藝,清潔,整修別墅等方面的工作,
倒是小鎮上的居民們現在幾乎已經習慣那不時出現的巨大雜音了。 不過唯一有改變的是,現在褒曼小姐終於不在深夜創作了。本來生活習慣毫無規律的她似乎漸漸有了正常作息的趨勢。這種古怪的事情自然引來了鎮上某些無聊人士的議論。
尤其是戴斯•;蒙德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脫下鬥篷過,平時除了必要的采購之外,身為機關憎惡武士的他自然也沒有進鎮子休閑娛樂的必要。因此在很多有關別墅女主人的桃色猜測中,他都成為了一號男主角的有力競爭者。
不過謠言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某次機關管家並非為了采買出門之後,鎮上流傳的香豔版本謠言頓時如同沙漠裡的小雨一樣,幾乎是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曾經有人在事後見過某幾個不遺余力散播謠言的家夥,他們似乎都仿佛白日見了亡靈一般精神崩潰了,一水的口眼歪斜四肢抽搐。
他們的親人花大價錢請來了周遭幾個鎮子上資歷最老的銀瞳醫師,診斷結果是驚嚇過度,但再想具體點就什麽也查不出了。不過這話誰都不信,那老醫生連個寧神的藥方都沒有開就揣著診費直接打道回府,這中間的意思還不夠一目了然麽?總之今後也少惹那別墅裡的人就成了,不管是巫妖還是機關憎惡都一樣。
上面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傳入褒曼小姐的耳中。自從戴斯這個管家全部接手別墅的日常工作之後,她開始有更充足的大段時間可以專門投入到創作中去。雖然在這段時間裡都沒有取得什麽實質性的突破,但是總比之前要成天被一些不知所謂的雜事纏身要好得多吧?
美麗的巫妖小姐並沒有意識到,在一般人眼裡正常的飲食睡眠都被她歸在了雜事裡面,那些打掃房間之類就更不用說了——其實她之前創作出的作品數量有些少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由於她視力不便而引起的連鎖反應。
在這種前提下,專心創作的別墅女主人更加不可能想明白,如今她生活上的這一點點改善,其實完全是新來機關管家的功勞。不過反正這一切對她來說都並不怎麽重要。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記憶中那動人景色完全用音樂重現出來而已。
接下來,在一個與其他日子似乎沒什麽不同的夜晚,機關管家再次替女主人整理好創作室之後,開始慢慢地踱步在走廊上。幾乎完全由水晶構成的他,在如此寂靜環境下走路居然可以不發出半點聲音,從此不難看出給他輸入資料者的用心程度。
於是,在夜間返回自己房間前,進行一次全別墅的例行巡邏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他巡視到褒曼小姐的臥室時,發現今次巫妖小姐竟然連臥室門都沒有關。當機關管家準備抬手拉上房門的時候,從臥室裡傳來褒曼模糊不清的哼聲。
這在以前的巡邏中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當然,很大可能是以前臥室的厚木門關閉得很好, 良好的隔音環境令戴斯無法察覺罷了。總之,在無法馬上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情況下,機關管家毫不猶豫地闖進了女主人的臥室。
當然,戴斯的行動依舊是無聲無息的。因為假如有外來者已經先期闖入的話,盡量不要打草驚蛇是一名資深戰士的必然習慣。
幸運的是,臥室裡並沒有其他人。
褒曼小姐在她的睡床上仰面和衣而臥,睡得正香。與之前類似的聲音不斷從她口中哼唱出來,但是由於熟睡以及躺臥姿勢的關系,機關管家僅僅能聽出某些優雅的小節而已。女主人的哼唱聲時斷時續,飄蕩在空曠的臥室之中,然後被機關管家認真地記錄在自己的記憶核心裡。
同時,他也注意到了褒曼小姐的表情。即使明明已經睡死過去,她在哼歌時的表情依然豐富多彩。有時興奮有時緊張,有時歡樂有時痛苦……
或許她正在睡夢裡重溫昔日踏上愛琴大陸時,那段永世難忘的回憶吧?戴斯做出了最符合邏輯的判斷,因為在他的記錄中,也有著當時與褒曼小姐把臂同遊之人的身份資料。嚴格來說,那應該稱得上是一次浪漫的冒險。
不知為何,機關管家居然覺得女主人此時的姿態比平時要親切得多。當然,這應該只是核心產生的不穩定症狀而已。戴斯•;蒙德這樣自嘲著。
然後,他輕輕地合上了女主人臥室的房門,繼續自己尚未完成的巡邏工作。
別墅的窗外,依舊是兩盞香帕冷清地懸掛在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