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葉九霄又同大長老談論良久。
天色漸暗。
眾人歷經混亂,大長老特設宴款待天際山來客後,眾人皆準備休沐入夢,大長老卻獨自來到試武堂。
大長老站在堂內,冥思苦想。今日葉九霄講了許多,應有那麽些觀點令之詢謀僉同。
是啊,憐妝即將長大成人,在莊內眾人的庇佑下已安然度過數個春秋。憐妝父母毒發身亡之時,那一幕雖給憐妝留下了刻骨錐心之痛,但那時憐妝尚且是個天真爛漫的孩童,至今諸如父母為誰所害此類的真相亦不自知,如今莊內又遭此劫難,且憐妝作為莊主,是不是也該讓她承擔起挽狂瀾於既倒的重任了?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人啊,不可能這輩子都有廣廈之蔭的,櫛風沐雨,才會不斷成長。
這時,葉九霄忽然來到試武堂於門外輕聲道:“大長老。”
突然到此的葉九霄令大長老心頭一驚,緩了片刻才道:“葉公子,何事?”
“今日倒忘了同您陳述些經年舊事了。”
“葉公子,請坐下細談。”
葉九霄聞之即坐,開誠相見道:“三十多年前家父初入江湖,他久歷風塵才練就一身本領聞名江湖;因為祖父告訴他,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只要自己無畏無懼就該瀟灑闖蕩,故他便隻身離開天際山;可是有天在建康城外,他為救一眾無辜之人而遭到百邪谷的奇毒迫害,致使他經脈俱損,終身不得再習武,所幸遇一位女高人出手相助,家父才未搭上性命,之後女俠又將家父護送回了天際山,蘭芷先生至此絕跡江湖,幾乎無人知他隱退真相。而後家父告知,此位俠女正是當年的繁花莊主花若霓前輩。”
說罷,葉九霄從懷中摸出一塊桃花狀白玉。
大長老見到這枚信物,醍醐灌頂般道:“這是老莊主親手打造的信物,凡持此物者便永是繁花山莊之友,想必正是當年老莊主遇令尊之時所贈。”
“故家父特別囑咐,繁花山莊之恩,此生必報。”
大長老聽罷葉九霄這番真情流露,除了意外之余多是感同身受。她補充道:“老莊主一直以扶弱鋤奸為其本心,她行走江湖數載,多少梟蛇鬼怪和邪魔外派被她連根拔起,她卻從未退縮。直到有天,她與其夫君亦身中奇毒,便...”
老莊主花若霓與其夫君柳泊仁相識江湖,攜手逍遙。柳泊仁為了花若霓而選擇離開故土追隨她,那時二人的故事亦是流傳至今的佳話,好不羨煞眾人。滄海桑田,終究是邪不壓正,繁花落盡。
葉九霄讚歎道:“揚名後世,終不可諼兮!”
大長老點頭稱是,可葉九霄卻看的出她似乎還在糾結什麽。
葉九霄直言不諱:“長老,您考慮好了嗎?”
“嗯差不多,讓我再想想吧。”大長老緩緩道。
“如若長老信任,晚輩定不負所托!如此,大長老早些休息。”葉九霄說罷便離開了試武堂。
大長老見他遠去,自己亦轉身從試武堂出來,合上大門,朝著憐妝的居處大步走去。
只見憐妝房內燭光暗淡,窗扉大開。大長老悄然走了進去,卻見憐妝趴在陳設亂七八糟的桌案上。她心想:“憐妝是在作畫,或是臨摹,還是詠歎呢。”
大長老輕聲走到憐妝背後,見桌案上鋪滿了密密麻麻的藤紙。她低頭弓腰拾起一頁,見上面千篇一律,竟都是謄抄不全的國風之風雨: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
即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即見君子,雲胡不瘳。
憐妝何時開始棄武從文了?不對,她武好像也...
大長老會心一笑,自言自語補充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一補充倒是及時,及時的把憐妝直接驚醒。憐妝見大長老在此,瞬間面紅耳赤辯解道:“長老,我只是...欣賞詩經之美罷了!”
大長老洞若觀火般道:“是啊,文美,人更美!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莫非妝兒有心上人了?”
憐妝立即否認道:“才沒有的事!長老,你搬弄是非。”
大長老見憐妝猴急辯解,繼而笑道:“好了好了,沒有就算了,妝兒就算有心上人了也...”
憐妝不語,低頭默默的想著什麽。
大長老又道:“憐妝,我問你。江湖險惡,刀光劍影,如若我讓你置身其中,你敢不敢,你怕不怕,你想不想?”
憐妝聞此眼前一亮,立即抬頭答道:“長老!這是何意?”
“劍譜失蹤,莊內逢難,身為莊主,你能否肩負重任?”
這無疑給如籠中小鳥般的憐妝一次盡情翱翔的機會,她想都沒想便答道:“能,一定能。”
“我也相信你,可我怕你遇事不知冷靜,反受其害。此次你出莊,不知何時歸來,葉公子乃故人之子,你定要事事聽從於她。”
憐妝:“......”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懂嗎?葉公子聰明穩重,且他身邊高手如林,你跟著他,我倒絕對放心。”
憐妝爽快的答應。她也倒沒糾結為何大長老一定要她跟隨這半路殺出的男子才會讓她出莊。看得出來她十分喜悅,為能出莊而開心,還是因為真的有了心上人而快樂......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此,明早你便收拾行李隨之啟程,早點到試武堂。”
夜深人靜,天空突降紛紛大雪。莊內繁花凋敝,卻見寒梅依舊綻放枝頭,任風雪打壓。
更無花態度,全有雪精神。
翌日,屋簷磚瓦上都添上了層層積雪。
食時。
憐妝已到試武堂等候,大長老緊隨其後也到了。大長老見憐妝破天荒的如此準時,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憐妝笑道:“妝兒豈非一直如此聽話。”
約小半個時辰後,大炮到試武堂稟告道:“長老,莊主,眾人都已在芳芬道集結好了,咱們可以過去了。”
芳芬道在繁花山莊東邊,是唯一一條能出莊的道路,若遇莊內有人外出,都會在此集結出發。其余方向的盡頭全是深約百丈的歸舟湖乾流,故不是水性極佳之人永不敢渡湖。
芳芬道上,莊內所有弟子及近十年來從未公開露面的二長老三長老都來為憐妝踐行。
大長老對眾人道:“今日莊主出莊,不明歸期。從現在開始,我與其余兩位長老共同掌權莊內大局。”
憐妝雖說基本上沒讓長老們省過心,但眼見今日這種狀況,她卻辭嚴意正道:“大家定要齊心協力共同保衛山莊。”
眾人鳴鑼喝道。
一旁的纖巧見憐妝即將離開山莊,悲從中來的她忍不住哭的梨花帶雨,令人垂憐。大炮瞥見這幕,也不知怎樣安慰,便小聲道:“別哭了纖巧,你跟我說的人有悲歡離合啊。”
纖巧聞此哭的更傷心了。
葉九霄作揖道:“長老們請放心,真相大白之日,我定會將莊主平安帶回。”
隨著陣陣樂聲,九霄和憐妝等人準備出發。隨行四位男子牽來幾匹忠烈駿馬頷首微笑道:“花莊主,二公子,我們走吧。”
他倆聞訊向前走了估摸四五步,憐妝又回望眾人,看著人群中傷懷抹淚的纖巧,憐妝衝了過去,緊緊擁著纖巧,久久不願放開。
憐妝道:“纖巧你好好呆著,認真習武,等我回來。我偏要去好好會會這江湖!”
憐妝又斜眼瞟著旁邊的大炮道:“大炮,你若敢欺負她,我回來打死你!”
大炮苦澀道:“莊主,我哪敢...”
這句話居然逗笑了剛剛還哭成淚人的纖巧。憐妝見纖巧又笑了起來,才放開她道:“我走啦!”
“駕......”
眾人望著他們策馬奔去的背影,默默道:“保重。”
大長老接著道:“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都散了,各司其職去。”
一切又如往日般。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年少有志,未來可期。
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