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眯眯道:“你還會害羞?”

　　路燃支吾，“沒有啊，我只是很少跟女孩子單獨相處，不……不太適應。”

　　女子莞爾笑道:“你可以不把我當女孩子啊。要論歲數，我比你家祖宗都要大。”

　　路燃赧然。

　　女子撲哧一笑，“逗你呢，我可不老，相對於我整體的壽命而言，我還可以活很久呢，所以你覺得我是女孩子……也沒錯。”

　　路燃撓撓頭，沒話找話說道:“你怎麽出來了?看我快要死了，出來幫一把?”

　　女子說道:“阿姆塔特是美洲的創世神，即使神力所剩不多，也不是你能輕易對抗的。”

　　她輕輕說道:“即使大聖遺音在你手中，你也不會是對手的。但對於我，對於日後終將成為龍族的你而言，現在這個對手微不足道，是輕易就能打敗的存在。所以，完成十度暴血，你將提前達成契約正式成為龍王，能擁有這世間一切，再無人膽敢觸怒與冒犯你，你難道不願意嗎?”

　　路燃搖頭道:“我不想失去自己的意志，我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有許多事情沒做，就算打不過阿姆塔特，大不了就是一死了。那樣我也不願成為龍族，像個傀儡一樣活著，那樣的生活，不是我所希望的。”

　　說完，他扭頭賊賊一笑，頗有些威脅的意味，“再說了，你和我都在這具軀體內，如果它不複存在，你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我被毀滅?”

　　女子暗自翻白眼，這樣的家夥，夠狡猾，但，也足夠有成王的可能。

　　這樣的龍王，才值得自己傾注心血。

　　在上任龍王身死道殞之後，有幾萬年的時間，她要麽在這方小天地中睡覺，要麽就是打著哈欠冷眼旁觀一場場可歌可泣的大戰，在世間飄來蕩去，如孤魂野鬼一般。

　　本以為就要這樣消磨到神力耗盡那天，然後永遠消失在時間長河裡，終於被她遇到了路燃。

　　在路燃融入龍血的那天，女子對他的第一眼感覺，是平凡無奇。

　　可漸漸地，通過後來對這個年輕人的觀察，她像是看到了前幾任龍王身上都曾有過的影子。有兩樣東西，絕不能丟棄，一個叫良心，一個叫理想。這個天地，我來過，我奮戰過，我深愛過，我不在乎結局。

　　所以老和尚以死證道的時候，女子主動現身，助路燃一臂之力。

　　那是她真正認可龍王的方式。

　　坐在崖邊，金裙女子搖頭晃腦，兩隻手晃得厲害，仿佛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說:“路燃，你這個人有時候固執得可愛。”

　　路燃撓頭，“有嗎?”

　　金裙女子摸著他的頭:“比如在大西洋海底的沉船上，又比如剛剛你硬撼實力不對等的上古神祗。明知自己打不過會死，就是不肯認輸。”

　　路燃停頓片刻，眼神堅定，凝視著女子，咧嘴笑道:“我這不叫固執，是這裡。”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我覺得只有這樣做了，這裡才安穩，才不會有遺憾，晚上睡覺才香。”

　　金裙女子笑道:“你的性格就是這樣，心裡自有一杆分辨是非的秤，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她另一隻手突然按住路燃的肩頭，神情肅穆，“可我也更清楚，你心裡是有底線的，而那道底線，任何人都不可以觸碰，否則到那時，你會變得非常不好說話。”

　　路燃默然。

　　金裙女子凝視著路燃的那雙眼眸，嫣然一笑:“放心，

我會和你一起守護這道底線，不許任何人觸碰它。”　　路燃呆呆點頭。

　　金裙女子與路燃並肩而坐，就這麽一起望著這方小天地，她柔聲道:“這片空間是初代龍王開辟的，隻存在於意識形態，絕不會出現在現實裡。他當時嫌此地狹小，不夠霸氣，就一劍劈開數條峽谷，還耗費無數神力填充滿這方小天地。”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路燃呵呵道，突然表情僵住，“你說他的神力，該不會和阿姆塔特被大聖遺音汲取的神力一回事吧?”

　　金裙女子指著茫茫大雪中偶爾消逝的流光溢彩，輕聲道:“對啊，經過歷代龍王的努力，無論多麽強大的神力，都是這方小天地的滄海一粟罷了。”

　　路燃有些震撼，感慨道:“原來你這麽厲害啊。”

　　金裙女子在崖邊輕輕晃動雙腳，雙手撐在岩石上，笑道:“當然啊，若不是因為有禁製，我現在就舉世無敵啦。”

　　路燃也學著女子的模樣，搖晃雙腿，眺望遠方，他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金裙女子笑著搖頭:“我想不起來我的名字，我好像從有記憶時就在這裡，沒有任何的親人朋友，隻追隨一任任龍王，如果非要有個名字的話，你可以叫我龍魂使。”

　　“沒有名字麽?”路燃歎息了一聲，覺得女子有些可憐，“之前的龍王們也沒有為你取過嗎?”

　　女子黯然搖頭。

　　路燃默默抓著雪花，金裙女子又開心道:“路燃，這方小天地是可以轉換的，我喜歡雪，所以這裡常是白茫茫的樣子，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換一種。”

　　金裙女子嫣然一笑，她輕輕揮手，眼前的大雪與峽谷統統消失，出現了另類的旖旎景色。

　　有城鎮，有江湖，有高山，有流水，全都是路燃從未見過的景象，如一副壯麗的畫卷鋪在眼前。

　　他有些驚喜地看向金裙女子，女子微微頷首道:“這些都是鏡像，你可以看到他們，但他們卻看不到你，想去就去吧。”

　　路燃拍拍屁股跳起來，朝著這副唯美畫卷大步走去。

　　在這方小世界裡，他的身體仿佛沒有任何重量，可以縱情飛奔，而這幅畫卷也仿佛是無窮大的，無論他一路看過了多少風景，總有更精彩的天地等著他。

　　路燃一路看到了城鎮或山野間有人忙碌行走，看到了江湖上三三兩兩的遊俠兒愛恨情仇，看到了兩軍對壘鐵騎森森血流成河。

　　但是當他靠近過去，無法與這些看到的人說話，而這些人也仿佛並不知道路燃的存在。

　　路燃在小世界中遊歷，如同一隻孤魂野鬼飄來飄去，漸漸地，心境有些蒼涼。

　　他有些垂頭喪氣返回原處，金裙女子站在那裡等他，衣袂凌風飄舞，宛若一塵不染的仙子。

　　“看過了這麽多美麗的風景，你還是不太開心的樣子?”金裙女子走來，輕輕捧起路燃的臉頰，他臉上掛滿了失落。

　　路燃道:“這麽大的世界，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完，可我身處其中遊歷，總覺得孤零零的，哪怕再大的世界，一個人看久了，也會很孤獨吧?你覺得呢?”

　　金裙女子愣了一愣，臉上寫滿了寂寞與憂鬱，“自從上任龍王離開，我一個人待在這裡上萬年了。準確來說，我其實一直待在這裡，換了一個又一個龍王，我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只知道自己存在著的意義是找到龍王，完成龍魂使喚醒龍王的使命。”

　　“那你讓我看的這些景象，是真實存在的嗎?”

　　“自然不是，這只不過是前幾任龍王留下的一段段記憶，不過是虛幻的影子罷了。”女子看著天空幽幽歎息，“這些風景，最近的有幾百年，最遠的大概可以追溯萬年，連我都記不太清了。”

　　“我知道有位道家祖宗說過，萬事有始有終，既然你切切實實存在著， 那麽一定有來歷的。”

　　“我只有些很模糊的記憶，記得自己好像出生於某座高山的樓台之上，那裡雕欄玉砌、雲霧翻滾，背靠大海，海邊停著一隻巨大的鯤鵬。可是，我卻不知道那是在哪裡，我跟著歷代龍王們走遍了這個世界，也未見過。我沒有名字，沒有任何的朋友。”

　　“是這樣麽……”路燃歎息了一聲，覺得她有些可憐。

　　他坐在地上陪著她看風景，兩人看了許久許久，但任憑雲卷雲舒、風景變幻，天色從來沒變化過。

　　“聽以前的龍王說，真實的世界精彩多了，有日出月落，有彩虹霽雨。”金裙女子歎息了一聲，“可惜……這些我從未真正感受過，我不知道被晚霞灑在身上是怎樣的感覺，也不知道滿天的星辰對自己眨眼是如何，我感受不到風雨雷電，感受不到四季變化，這個小世界所有的東西都是虛假的，時間如同停止一般，我也永遠不會老去。”

　　路燃想了想，轉頭笑道:“等以後有機會了，我讓你附我的身，去感受晚霞，去數繁星，去體驗大自然的力量，怎麽樣?”

　　“歷來敢主動讓龍魂使附身的龍王，你還是頭一個，就不怕回不來?”金裙女子輕輕笑著，側過身，腦袋枕在他的頭上，溫柔道:“不論真假，謝謝龍王大人。”

　　她似乎覺得還不夠，於是又彎下腰，輕輕蹭了蹭路燃的鼻子。

　　年輕人的臉紅透了，想躲開又不敢，最終還是金裙女子笑著收起了姿勢。

　　她忍俊不禁，揉了揉他的腦袋，“我的傻龍王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