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郭孝恪疑惑地看著自己,蘇烈笑道:「托郕公的福,末將在他那裡學了不少關於海上的事情,特別是戰艦和海戰。」
「哦?能否詳細說說?」
郭孝恪先是一愣,但隨即恍然大悟!
他這時才想起這位和姬松的關系非同一般,能在哪位身邊學習也不奇怪!
「大都督客氣了,你要是想聽,我姑且言之,如有不對,還請包涵才是!」
蘇烈沒有拒絕,這樣不但能拉進兩人之間的關系,還能讓不通海事的郭孝恪對大海有所了解。
郭孝恪聞言大喜,連忙讓人準備茶水,筆紙,他準備全都記下來。
蘇烈看到他這樣也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麽。自從十余年前大唐開通明州港,以及之後的登州港後,從事海上貿易的收益與日俱增,現在更是佔據大唐總稅收的三成,並且還在不斷增長。
加上世家入海後,在建立領地的同時他們需要大量的物資,而這些物資也只能從大唐獲取,這就使得海外利益逐年增長。
現在很多沿海地區都上奏朝廷,希望能夠開港。但不知是什麽原因卻一直都未被朝廷同意!
但可以預見,隨著海上利益不斷擴大,朝廷想要阻止是不可能了。但這樣一來想要在朝中有所建樹,如若對海事一竅不通,可以想象必然會低人一等。
算算他的年紀,這一任時間結束,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到朝堂進入武英閣,參議軍事。而現在水師艦隊的規模日益強大,今後必然會成為大唐極為重要的軍事力量。
要是他什麽都不懂,將來必然會被人嘲笑。
加上他也想讓自家兒子也進入海上,也算是為郭家將來做打算。此時大唐,無論是世家,還是勳貴,或者是地方豪強,都在海上投入了重金。
而郭家卻因為自己家沒有這方面人才,這才一拖再拖。
現在有姬松親自教導的蘇烈給他講解海上事宜,他能不高興嗎?為了防止遺漏,這才讓人準備筆紙,將這些記下來,以備將來!
蘇烈沉吟片刻,說道:「海洋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說了,朝廷逐年上漲的稅收就足以說明問題。而此次南海大戰,也是因為大食人不甘發起海上利益受損才引發的。」
剛開始郭孝恪還不以為意,在他想來不就是在海上搶奪利益嗎,只要船大人多,誰不會啊?
但當蘇烈講到此次海戰和西域的思路聯系到一起,徹底分析了這場大戰的由來。特別是這場戰爭的意義,以及對大唐將來的影響,他徹底沉默了。
大唐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怎麽有種被時代拋棄的感覺?
蘇烈沒有在意郭孝恪的神色,因為在當初郕公為自己講解的時候,自己連此時的郭孝恪都不如。
「戰船不同於其他戰爭武器,他的建造周期長,工藝之複雜,技術難度之高,沒有一個龐大的上下鏈條,是不可能建造出巨大的戰艦的。所以,戰艦的多寡,性能之強弱,就是決定一個國家實力的最好體現。」
「沒有強大的國力,根本就支撐不起這樣的建造。」
「並且水師將士基本都讀過一些書,因為沒有一定的基礎,他們可能連船都不會操作,更別提在海上辨別方向,測定風速,指引航線了。」
蘇烈深吸一口氣,道:「如若沒有數十年的積累根本不可能建造出龐大的,能在深海航行的艦隊。這還是大唐有郕公在,要是放在一些國家,沒有百年積累海上航行的經驗積累,不可能形成強大的戰力。」
「郕公高瞻遠矚,在十多年前,在眾人不解,甚至罵他傻的時候,他卻派出最得意的三個弟子南下造船。並且在造船成功後橫渡大洋,遙遙數萬裡海域,歷經十
年,這才九死一生回到大唐。」
他看著郭孝恪道:「而隨船的數千將士和各類的船上人員,也是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鍛煉出了一身傲人的,能縱橫海上的本事。」
「這,才是大唐水師艦隊能在他們回來後迅速組建的原因,不然,這個時間至少得延長數十年之久。」
郭孝恪面色凝重,之前他以為是朝廷大力支持的結果,這才讓水師快速發展。但當蘇烈說完之後他明白了。
如若沒有遠航水師艦隊的骨乾人員進入水師,現在的水師就是個空架子,能在近海航行就不錯,遠海根本就不用想。
一旦這些人損失慘重,大唐沒有十年之功根本不可能重建水師。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向蘇烈,深吸一口氣道:「這,難道就是姬松寧願有所傷亡,也要打這一戰的原因?」
明白了,這下全明白了!
「不錯!」
「大唐因為有著太白皇家書院源源不斷地培養著人才,這點是大食不能比的。據情報得知,在大食根本就沒有專門培養從事水師的學院或者專門的機構。之所以此時能和大唐抗衡,甚至尤有過之。就是這些年來不斷積累下的結果。」
「如果...........」
郭孝恪苦笑一聲,道:「如果這次能將大食這支艦隊重創,甚至是全殲之,大食人的水師將青黃不接,至少數十年內都無法和大唐抗衡。」
「而到了那時,大唐早已今非昔比,而他們卻還在原地踏步,甚至還不如現在。此消彼長,姬松看的透徹啊!」
他不得不感歎姬松的眼光和果決,大食人不想放棄東西方商道利益發起這場戰爭,想讓大唐知難而退。但姬松卻想著將其畢功於一疫,徹底將大食水師的脊梁骨打垮。
他們想的都是從現在的事情上解決問題,而姬松卻透過表象,從最根本的問題上杜絕問題。
一個只是治標不治本,一個卻是連根拔起,高下立判!
「難道他就如此有信心打贏這場海戰?要是失敗..........」
「大唐沿海將永無寧日!」
蘇烈凝重道:「但相比讓他們全身而退,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給大唐來一下來看,值得!」
「是啊,值得,但卻將姬松架在火上烤啊!」
蘇烈聞言,也擔心地看了南方一眼,道:「這是他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選擇,雖然可能損失慘重........但總比戰火燃燒到沿海要好的多...........」
「算了,現在我們就是想做什麽也鞭長莫及,還是管好眼下吧!」
郭孝恪歎息一聲,蘇烈也是搖了搖頭道:「不錯,雖然大食人不大可能在西域做出動作,但小心還是沒錯的。明日我就是碎葉城。」
郭孝恪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隨著皇帝命令傳向四方,大唐這座戰爭機器徹底動了起來。各道各州的刺史,官員全力保證各地運轉,對於以往他們不在意的地痞流氓都做出嚴厲回應。凡是再此期間不安分守己的,全都加倍從嚴懲處。
就連各地中小世家都安分了不少,因為他們知道,在這個時候鬧事簡直就是腦子秀逗了,一旦被抓住把柄,十條命都不夠砍的。
於是約束自家子弟在家讀書,凡是膽敢出去惹事的,家法從事。
海風撕裂,黎明的朝陽還未升起,就連一點魚肚白都未現。此時陰雲密布,天空中的明月都隱藏在厚厚的雲層中,好似不忍看到地面上即將發生的戰事。
姬松站在船頭,身披大氅,迎著帶著腥味的海風,直視前方隱隱出現的黑線。就像是一隻巨獸一般潛伏在深邃的大海之上,準
備擇人而噬!
「大總管!」
親兵急速來到姬松跟前,大聲道:「劉將軍已經派人將沿路哨站全部拿下,到目前為止,大食人還未又任何異動!」
「傳令下去,不可大意,等待本總管信號!」
「諾!」
傳令兵離去,身邊的顧延之沉默之後,說道:「非如此嗎?」
姬松大手一揮,決然道:「一切後果都有本公承擔,你可以旁觀。但若是膽敢動搖軍心,斬!」
顧延之張了張嘴,最後化作一聲歎息:「一切聽從大總管號令,從現在開始,屬下唯命是從!」
姬松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有違你的信仰,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必須有人去做,我們身處這個時代,就要為子孫後輩負責。」
「此戰無論成敗,都將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我等與有榮焉。但我要說的是,現在很殘忍,將來會更加的殘忍。」
「有些機會稍縱即逝,一旦放過,必將貽禍無窮。本公不在乎名聲,更不在乎什麽功業。要不是陛下逼著,我早已去書院教書。」
「但既然做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就要為大唐考慮,為將來考慮。在這裡我要給你句忠告,今後在朝為官,切記一句話!」
顧延之躬身道:「洗耳恭聽!」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有些事情現在看起來很好,但將來未必如此。反之,現在不好的一些東西,將來可能就是大勢。」
「執政一方,當思慮周全,不可因一時之利,而做出貽禍萬世的事情。儒家確實能穩定國家,以最低的成本,通統治龐大的帝國。但它也有局限。此時大唐就像是朝陽,如初生的乳虎,鱗爪飛揚,浩浩蕩蕩。」
【鑒於大環境如此,
「此時正是我華族奮起開疆拓土的時候,看看歷史,這樣的時代有多少年?周分封重諸侯時有過。秦一統天下是有過,漢武帝時期有過。隋也有過。」
「現在輪到的大唐,但如此盛世,我等能把握的住嗎?」
姬松停止不言,他好像是在對顧延之傾訴,有好像是在自言自語。顧延之有些能聽明白,有些卻似懂非懂。
「好了,此戰之前能說些以往不敢說的,也算是心中安然了不少。」
他掏出一封密封的信件,遞給顧延之。
「這是......?」顧延之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姬松。
姬松看著東邊緩緩出現的魚肚白,笑道:「此戰兵危戰險,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活下來。這封信是我給陛下的,至於家裡的,在此戰開始時就已經由馴鷹帶回長安。」
「之所以將這封信留在現在,本公也是猶豫。但現在卻想開了,要是本宮有所不測,這封信將由你親自帶回大唐,交給陛下。」
「在此期間不得打開!」
顧延之面露駭然,看著雲澹風琴的姬松,他著急道:「郕公,何至如此啊!」
「哈哈哈!」
姬松大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胡思亂想了,就是一封書信而已,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不必說了,按照本公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沒等他再說,就朝身後陰影處的一名士兵招了招手。
不會兒,一位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壯士就出現的他的眼前。看著眼前雄壯的士兵,就是在軍中也是少見。
「拜見大總管,大總管可有事吩咐?」
來人不是別人,就是被尉遲恭趕來的尉遲寶琳。並且尉遲公專門來信,不許姬松專門照顧,就讓他從一小兵做起。
「不錯,看來在書院這段時間學到了不少,至少身上的草莽氣少了。人也穩重了,但你心中可有怨氣?」
尉遲寶琳搖了搖頭,沉聲道:「還請大總管讓我去前軍效命!」
看著有些倔強盯著自己的尉遲寶琳,姬松沉默了。
「還請大總管成全!」
尉遲寶琳單膝跪地,懇求道:「只有戰功才能洗刷我尉遲家的恥辱,也只有軍功才能讓我心安。不然生不如死!」
「還請松哥兒成全!」
姬松渾身一震,這句「松哥兒」多久沒人這麽叫過了?
「你要想好,刀劍無眼,就是我也不能保證自己絕對安全!」
看著無動於衷的他, 姬松終於點了點頭,對親兵道:「將他送到張樟麾下。告訴他,一視同仁。」
親兵是姬氏之人,當然知道家主和尉遲家的關系。聽到家主如此說,頓時有些猶豫。
「去吧!不讓他來上這麽一遭,和個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既然如此還不如戰死算逑,省的看著糟心。尉遲伯伯一生無愧於天地,希望你也能頂天立地。讓長安那些混蛋看看,尉遲家就沒有孬種。」
尉遲恭深深地姬松一禮,轉身就要隨親兵離去。他知道姬松承擔著怎麽樣的壓力才能做出如此決定。以他和老頭子的感情,一旦自己戰死,松哥兒估計能內疚一輩子。
但大丈夫有所謂,有所不為。哪怕是戰死,他也不想就這樣背著罵名活著。
「寶琳!」
尉遲寶琳一愣,卻只聽姬松幽幽道:「千萬......活著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