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蒂亞斯.安頓因親王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中年男性。他身材高大,五官有著安度因皇室族流傳下來的那種堅毅。唇上的兩撇胡子打理得十分得體,這顯示他是一個注重傳統費雷頓宮廷禮儀的人。
從這一點來說,親王殿下與湯普遜伯爵倒是有些共同點。
所有貴族都到齊之後,由白金神殿的一位樞機主教在龍神像前念誦一片神聖禱言,大會正式開始。
首先,由一位皇室書記員宣讀對惡魔事件的調查結果。這個冗長得讓早起貴族們呵欠連天的過程結束之後,作為重頭戲的問責審判終於開始。
首先倒霉的,是一位叫做希瑟.雷納林的男爵兼三環法師。他亦是費雷頓宮廷法師協會的成員。這次惡魔軍隊打開空間傳送門,入侵主物質界的地點安多利鎮,就屬於這位法師的管轄范圍。
雖然人煙稀少的冷霧山脈本來就是帝國監管力度低下的區域,雖然安多利鎮的空間不穩定點才剛剛出現就被惡魔所利用,根本沒有留下更多的預警時間給這位男爵,但是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希瑟.雷納林男爵就必須得承擔這個責任。更何況,他還有一個不可洗刷的汙點——在惡魔入侵主物質界的時候,他違反宮廷法師協會的規定,擅離職守,在帝國西南部的森林地區度假呢。
經過全體貴族投票裁定,這個倒霉蛋被剝奪了爵位、土地、職務、全部財富和一切社會特權,降為普通自由民。不過還好,他只是失職之罪,所以保住了小命。對於一個三環法師來說,就算一無所有。將來要維持生計也不算困難,不過會吃很多苦就是了。
接下來,在親王的主持下,大會又對幾個貴族進行了問責,並對有罪者施加了懲罰。不過這些人大都犯的是失職之類的小錯誤,而且又是遠離利益衝突的邊緣人物,所以並沒有鬧出什麽大波瀾。
羅伯.安泰洛大公坐在僅次於親王和三大教會代表的白銀之座上,靜靜等待。而湯普遜伯爵,則神情輕松的和周圍的貴族們談笑風生,似乎對他而言。今晚的酒宴要選用哪種葡萄酒,要比當下正在進行中的貴族大會,更加重要。
“下面,是關於喬舒亞.費德男爵對高登.弗裡曼男爵的指控。喬舒亞.費德男爵,請進行陳述。”書記官用富有帝都腔調、抑揚頓挫的聲音大聲宣讀之後。整個貴族大會現場,仿佛是一隻剛剛還在睡覺的笨熊聞到蜂蜜的味道似的。忽然醒來。
喬舒亞.費德男爵挪動著自己肥碩的身軀。離開座位,然後呼哧呼哧的跑到大廳正中央。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大廳內溫度太高,他出了一身汗,讓貴族長袍的胸口和背後,浸出大片水漬。這副狼狽的打扮,再配上一張不忍直視的醜臉。讓向來注重禮儀的薩蒂亞斯親王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諸位!”喬舒亞.費德男爵指著自己臉上那塊駭人的疤痕,“自冷霧山脈歸來以後,直到今天,我從來沒有在公共場合出現過。我甚至沒有與昔日的好友見過一面。為什麽?就因為這一張臉!”
不少貴族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對於注重儀態和外貌的貴族階層來說,臉上有這麽一塊傷疤,的確是很悲哀的事情。
頂著這樣一張臉,你還敢隨意參加舞會、晚宴、賽馬等等活動嗎?一個貴族的生活,恐怕會因此而毀掉大半。
喬舒亞.費德因為自己的長相原因,本來就對外界的目光與評價很敏感。如今由於惡魔毒素的影響,導致他成了這樣一副尊容。這位男爵才不會管當初高登等人做出拋下這些中毒者的決定,是多麽的為難。心懷怨恨的喬舒亞男爵,自然很輕易的就被湯普遜伯爵拉攏與挑唆。
“那天早上,我和許多人飲用了被惡魔做過手腳的溪水。中毒之後,高登.弗裡曼因為對惡魔的恐懼,慫恿當時人類隊伍的領導者,將所有的中毒者都拋棄在一個偏僻的山洞中。我們承受痛苦、絕望的掙扎、等待死亡的降臨。而高登.弗裡曼,卻逃之夭夭!如果最後不是英勇的德靈頓騎士在增援秋獵隊伍的途中,發現了我們這群可憐人,恐怕今天,我已經沒辦法站在這裡說話了!”
喬舒亞.費德的陳述沒有什麽華麗的語言,不過配上那悲痛的語氣和臉上那刺目的傷疤,倒是挺有說服力。
高登坐在屬於自己的座位上,臉色平靜的承受著周圍投來的質疑目光。
以喬舒亞為首,被拋棄的中毒者們,今天才第一次被披露出來。許多貴族都為冷霧山脈那場堪稱奇跡的勝利背後,還有如此汙點而感到憤慨。
“龍神啊,請懲罰那個卑鄙的法師吧!”
“高登.弗裡曼,你是貴族的恥辱!”
……
不知道是發自真心還是事先有計劃,已經有不少貴族指著高登破口大罵。
高登對這一切充耳不聞。
“指控我慫恿隊伍領導者拋棄那些中毒者?這倒是個很聰明的計策。的確,當初是我提議為了保持行軍速度,而拋下那些中毒者的。不過最後做出決定的,是整個貴族領導層。包括畢曉普女士、安傑洛牧師、柯蒂斯子爵、甚至一向不和的湯普遜伯爵,也同意了這個決定。現在,他們居然想把這個罪名讓我一個人承擔,真是一群蠢貨……那好,讓我看看這群小醜還有什麽花招吧。”
高登知道湯普遜伯爵想要以自己為突破口,向羅伯.安泰洛大公發難。現在,還只是個開始。
高高在上的薩蒂亞斯親王對於喬舒亞.費德的控訴,也有些動容。他問道:“喬舒亞男爵,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其他證據嗎?”
“當然,尊敬的親王殿下。請允許讓那些和我有著相同經歷的可憐人,來到這神聖的大廳。”
“嗯。”
得到許可之後,由兩個護衛帶領,一群平民從側門走進了巴哈姆特大廳。
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過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臉上都有類似於喬舒亞那種可怕的傷痕。不過高登卻發現,這些平民當中,還是有一個與眾不同,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被惡魔毒素後遺症影響的人。
那是德靈頓身邊的那個黑發侍女。現在,高登總算知道為什麽她對自己抱有如此深刻的敵意了。
這些身體虛弱,臉色蒼白,一看就掙扎在痛苦邊緣的平民,一下子就激起了貴族們的憐憫之情。
湯普遜伯爵看著大廳內貴族們的情緒變化,不經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德靈頓騎士,兩個人相視一笑,仿佛事情的發展,盡在掌握之中。
“這些人都是被拋棄的中毒者?”
“是的,尊敬的親王殿下。龍神在上,幸好高貴仁慈的德靈頓騎士發現了他們,才能讓真相公諸於世。”
“德靈頓騎士,是這樣嗎?請你站出來,詳細描述一下那一天的情景。”
“當然,尊敬的親王陛下。”愛森斯坦家族最英俊漂亮的小夥子站了起來,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彎腰禮,然後走到大廳中央。
有不少女性貴族的眼神,已經變得火熱了。
似乎很享受這種受人矚目的狀態,德靈頓顯得意氣風發。他用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我在駐地接到前去冷霧山脈營救秋獵隊伍並殲滅惡魔軍隊的帝令之後,立即以最快行軍速度前進。我們很快進入了冷霧山脈,然後沿著戰鬥之後的痕跡,繼續加速前進。在與秋獵隊伍會合前的那個早晨,騎兵隊的斥候來報告我,說發現了一些情況。當時,那個小夥子臉色蒼白,說話有點語無倫次。我本來還有些奇怪,騎兵隊裡的棒小夥子,怎麽會如此反常?但是當我走進那個山洞之後, 就明白了。”
德靈頓對於演講技巧很精通。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等到聽眾們完全消化了他話中的信息,並且產生了新的期待之後,才繼續說道:“剛一走進山洞,我就聞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那是屍臭與潰爛膿瘡所混合而發出的味道。然後,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山洞裡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沒有人埋葬這些可憐人,也沒有人為他們頌唱安魂禱言,龍神的信徒們,居然就這麽可悲的死去了。而那些幸存者們,除了哀嚎、哭泣、麻木不仁的等待死亡降臨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德靈頓走到他的侍女跟前,牽著少女的手說道:“她叫安傑麗。我找到她的時候,這個可憐而堅強的姑娘正在用自己的雙手,為她死去的父母挖一個簡陋的墳墓……”
德靈頓將安傑麗的手舉起來,眼尖的人很容易看到少女才長出來不久的指甲,以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痕。
大廳裡的貴族們,瞬間嘩然。
德靈頓的陳述十分高明。他沒有像喬舒亞那樣直接指控高登。這位騎士只是單純的述說著受害者們的慘狀,配上自己動聽的嗓音和英俊的容貌,顯得更加聲情並茂,富有感染力。
貴族們的憐憫被德靈頓成功激起了。在同情這些平民的同時,他們自然而然就會去思考:是誰造成了這一切?是誰該為這些可憐人的遭遇負責?是誰應該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