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與薇兒一同靜坐在餐桌一側,觀察著諸位來賓。
海因小酌了一口杯中的紅酒,望向了另一側的埃德威格家族王子——弗拉米厄,旁邊那位是他的妹妹黛茜,海因認識他,弗拉米厄是王室家族間舉行競技性賽事的常駐健將,海因見識過他的雄姿,無論是在劍術,槍術還是馬術比賽上,弗拉米厄都能穩居前列,奪下了難以計數的獎杯與勳章。身著黑色晚禮服也無法掩蓋他極其標致的身體線條,分外有型,高挺的鼻梁,赤色的瞳孔,刀刻般剛毅有力的臉型,散發獨特的魅力與些許壓迫感,無需與人攀談便是這場晚宴的焦點。
弗拉米厄注意到了來自海因的目光,尋跡望了過去,海因看到對方有所察覺,以微笑回應弗拉米厄,見對方也微笑回禮便移開了目光繼續觀察別處,但讓海因不解的是,身上的注視感並未消失,那種注視灼熱富有能量,似能穿透障礙物直窺目標,這讓天生高度敏感的海因略微不適。
海因沒有回頭,而是假裝毫無察覺,微微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小抿一口,時不時用刀叉切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
晚宴正常進行著,薇兒與前來敬酒的埃德威格貴賓碰杯,微笑寒暄。她的神情始終有些低迷,這一次的晚宴勾起了一段隱痛的回憶。
數月前,薇兒參加由白蘭斯家族舉行的晚宴,那一次海因並未隨行,陪伴她的是海因的兄長們。那一次,薇兒像今日一樣精裝淡抹,眼波藏笑,晶瑩閃爍;燈盞交錯中,酒香彌漫中,香薰暗誘中,她的心留在了那裡。白蘭斯王室第三位王子,本傑明俘獲了她的芳心。在這個象征的平衡與公正的島嶼上相遇,她敬仰本傑明的正直,理性與包容,又被波瀾不驚外表下暗藏的溫柔靈魂所觸動,那是薇兒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無法遏製地跳動,從自己溫熱地鼻息,到淺紅微燙的蘋果肌,若不是在親友與白蘭斯族人團聚的晚宴上,薇兒覺得自己會像小鳥一樣雀躍,會忍不住掂起裙邊在無人發覺的房間裡小舞一段。
一隻純真善良的金絲雀呀,飛出了菲利普王室打造的金邊雀籠,飛向了那座有著絲絨白沙的明朗海灘,有著白與金相刻的莊嚴塔尖,有著公正與包容之芯,有著手提白金色天枰的審判官雕塑的島嶼——幸運的是,本傑明與薇兒情投意合,如此善良,真誠的女孩應當被珍視,被保護,本傑明堅信白蘭斯天枰會明察萬物之秋毫,庇佑這位善良純真的女孩,若兩王室同意聯姻,更是從長遠意義上看有利於兩族的合作與發展,於公於私,本傑明都很珍視這份萌動的愛情,相信這個來自象征和諧與新生王國的靈魂能與自己的靈魂交融,孕育兩族光明與繁榮的前景。
但命途多舛,僅在那次晚宴兩人相識並達成約定後的一周,本傑明與埃德威格王室第二位王子萊恩斯在一次會議商談後發生衝突,據說是兩人會後因在這件事上的意願不和而發生爭辯,本傑明因沒有遏製住憤怒而破格使用了封存的巴蘭斯天枰對這次商議中雙方的決策進行審判,卻意外的發現巴蘭斯天枰之靈傾斜向萊恩斯一方。這意味著萊恩斯的抉擇將對雙方來說更公平,更理智,效益更高...這對巴蘭斯家族之子來說,意味著“傾斜”,“傾斜”這一詞共同出現於三個王室家族的訓誡書中,這是放逐的前置條件,放逐是最嚴重的刑罰,流放下域,被王室家族除名,家族實力重創,所有族人都將接受來自靈界使者的重新鑒定和淨化,還將受到來自其他家族的猜疑,無論是巴蘭斯家族的經濟還是外交都會陷入長期的陰霾,一位王室家族的族人遭到放逐,是對整個家族的重創——眾目睽睽之下,各族眾人沉寂,但誰又敢去揣測人們真正的心思呢?在黯光的審判廳內,是藏在陰影中勾起的嘴角?還是挑動的眉尖?......
巴蘭斯之王為了保下本傑明,當即派巴蘭斯刑罰部的執罰者從天枰台上押下本傑明,關入陰暗逼仄的地穴牢籠裡,承諾各族人將罰本傑明以滌魂鞭刑,禁食禁水三日,監禁三年,可供視察。巴蘭斯之王當然能嗅到陰謀的味道,以公正理性著名的巴蘭斯家族可以很好的權衡某件事對各方的利益,在巴蘭斯天枰的神諭中,不存在情感與偏見因素玷汙真像。其次本傑明的心性基本不可能只因一次決策的不合而動怒,一切都太過荒繆了。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本傑明確實如眾人所見,決策遭到天枰的否定,無征兆地動怒,一番推測下,賽科科研中心的萊恩斯很可能動用了誘導和刺激情緒的手段陷害本傑明。據此巴蘭斯之王提出質疑,並私下故意泄露要介入現場藥劑成分檢查的消息,以此成功逼退了埃德威格歹意之徒的一波攻勢。巴蘭斯之王從未想過家族外防會如此脆弱,更想不到巴蘭斯天枰會傾向歹意之徒,他為本傑明感到惋惜,對未來感到惆悵。
弗萊薇兒思緒飄散,在憂傷中短暫沉浸一會,她能察覺到哪些地方不對,但卻無能為力,一位少女的心永遠擱淺在了那個絲絨白色的沙灘上,沉沒在了那個怦然心動的夜晚裡。
海因看出了薇兒的心事,沒有語言安慰,而是邀薇兒一起去二樓的露天陽台上,共享杯中的紅酒。
今夜星光燦爛,月色皎潔,二人無言,享受著高處涼爽攜著花香的風,望著樓下陸續離去的賓客們,望著眷戀夜色而遲遲不歸之人——可惜這份寧靜沒能延續,鞋踏樓梯篤篤的脆響拉回了二人的思緒,轉身看向樓梯口處。
“二位好,海因先生,弗蘭薇兒小姐。”弗拉米厄手裡端著酒杯打著招呼,
“身邊這位是我的妹妹,黛西。”
黛西微微頷首以示禮節。
海因薇兒回禮後,雙方碰杯抿了一口紅酒。
“弗拉米厄先生,黛西小姐,對晚宴還滿意嗎?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多多包涵。”薇兒含笑回道。
“哈哈,我對今晚的晚宴很滿意,無論是氛圍還是美酒菜品,我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薇兒小姐過謙了,”弗拉米厄微笑道,旋即表情轉為深沉,暗含歉意,
“薇兒小姐,我覺得我有必要代替我的弟弟萊恩斯向你道歉,為他的衝動與魯莽道歉。”弗拉米厄微微頷首,“我們都知道,巴蘭斯之子本傑明是個正直且理性的人,對於萊恩斯的惡意挑釁行為我們深感羞愧,那是愚昧的行為。”
海因在一旁無聲地看著弗拉米厄致歉,暗自腹誹,“平日威猛,氣場強大,威懾力十足的弗拉米厄殿下也有溫和謙遜的一面,但他完全沒必要我們道歉,往事重提本就沒有意義,倒是搞得氛圍凝重,而且這次為萊恩斯道歉看似真誠卻缺乏誠意,或者只是一次不夠熟練的表演,話中之意還是說本傑明心性不夠穩定,沒能經受住刺激,他的真正目的不是道歉。”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既然是往事便無需再提,當下借著這麽好的月色暢飲言歡才是正事。”薇兒笑著舉起酒杯,氣氛再次變得輕松,其他三人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薇兒小姐,我很欣賞你的豁達,也許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弗拉米厄微笑道。
“那是我的榮幸,弗拉米厄殿下,”薇兒沒什麽表情地回道,“諒我酒量不好,略有不適,先失陪了,期待下一次晚宴上還能與二位相聚。”薇兒給了海因一個眼色,示意先回,讓海因自便。薇兒有注意到自己負面的情緒在酒精地影響下被放大,在難以維持體面之前選擇先退場。
“注意安全,薇兒小姐,期待下一次重聚。”薇兒與弗拉米厄兩人互行一禮後,目送薇兒小姐在侍從的陪同下上了馬車。
此刻,只剩下了海因和弗拉米厄兄妹二人。沉默片刻後,黛西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氛圍,“海因先生,最近有幸在看到了您在菲利普發表的藥劑學論文,這些精神類藥劑研技術對我們科研組有開拓式的啟發。”
黛西用帶著紫紗纏腕手套遞上了論文的印刷份,上面印刷的內容就是海因在幾個月前發表的《藥劑學在生物神經上的作用以及理論推廣》,海因接過裝訂好的,點頭確認是自己發表的。隨即,弗拉米厄和黛西臉上露出笑意,“我們深刻意識到了這篇論文在藥劑學瓶頸突破上的含金量,賽科科研中心是由我和黛西小姐於一年前創立,仍處於蒙昧時期,所以我們誠摯地邀請您加入賽科科研中心,領航這個時代的藥劑學發展。”
弗拉米厄優雅鞠躬發出握手邀請,海因一瞬間有些愕然,心中抱有許多揣測與疑問。海因沒有迎上弗拉米厄的手,而是眉頭微皺,變得嚴肅起來,“二位過譽了,賽科研研中心是當下最先進最健全的科研基地,能受到二位的邀約是我的榮幸,”海因沉下嗓音,“但是如果二位期待我能將神經類藥物實裝並投入使用的話,很抱歉,我不能勝任賽科科研員的職位。”
弗拉米厄早有預料般毫無尷尬地收回了手,保持微笑道:“我在藥劑學這項新生的學術方面沒有研究,隻負責科研中心的建設與投資,若有什麽顧慮,可以讓黛西小姐為你解答。”
黛西上雙手交於腹前,神情嚴肅中帶著些許期盼,“我是科研中心的項目管理員,也是賽科科研中心的創建者,在仔細閱讀您的論文並查詢相關資料後,我們明白生物神經藥劑的危險程度,無論是在影響范圍,時間,強度,劑量,副作用與解除劑等方面上,”黛西小姐的態度愈發誠懇,“所以,我們早在賽科科研中心創建之初,就受到了來自其他兩族派遣的調查員的審查和記錄,並且在正式成立後在三族大會廳上簽署了諸多協議,尤其在安全方面,對試驗對象也有嚴格的限制。”黛西小姐望向海因,見對方仍然處於沉思狀態,又繼續耐心開口道,“藥劑學萌生之初,我們是第一個研究組織,在科研室條件方面我們可以自信地說賽科絕對位列第一,這不僅源於埃德威格家族雄厚的物力財力,更是因為在極少人意識到藥劑學潛力所在的情況下,很難找出第二個專業的研究基地了。 ”,黛西忽然有所意識並收斂道,“我們同時也很尊重科研員的隱私,重視科研員的合理要求和工作環境,尤其是像您這樣有絕對超前的理解和豐富知識儲備的人才。”
海因聽完後險些沒控制住笑意,不經意間用手擋住嘴角,微微挑眉,故作思考,沒有出聲,暗自腹誹:“菲利普學術論壇都沒傳出什麽消息,這又是哪來的浮誇言論?”
黛西遞上一本裝訂好的文件,上面有個顯眼的標識,那是賽科科研中心的標識,由黑色底板和“賽科科研中心“金色字母縮寫組成,顯得高端大氣,,沉穩厚實。“這是賽科科研中心的具體情況和對科研員勞動成果,知識產權,隱私的處理方式。”黛西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希望您能仔細考慮一下我們的邀請,我們很需要您這樣的藥劑學人才,您的加入將為藥劑學賦予新生,同時您也將擁有一個近乎完美的工作環境和幾乎無限量供應的原材料,這對我們雙方的利益都有好處。還有,賽科科研中心目前仍屬於秘密組織,不對外開放,煩請海因先生能暫時保密,不要向外透露賽科科研中心的信息。”
海因接過了這份文件,內心五味雜陳,面對埃德威格王室子女的盛情下暗湧的目的性,海因更多的是疑慮,表現得有些木訥,無論如何,這也算是某種形式上的兩族外交,而且弗拉米厄作為實力強大的埃德威格王室家族長子,已經是放低姿態以求人才了,海因沒有再對二人的盛情表示抗拒,收下文件後,表示自己會慎重考慮,謝過二位的誠邀後送二人下樓離開晚宴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