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就像春風化雨,於不知不覺之間悄然落定。
宋易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天子趙匡胤對於嶽夫人那般的重視,也直到此時才明白過來,嶽夫人的睿智遠比宋易看到的那種雍容高雅的氣質要更深沉一些。
像周邦彥這種人,骨子裡視為生命的便是清高的自尊。但如今卻可以看出來他已經拋卻了這些成為一個低到塵埃中的人物。
那時候宋易與嶽夫人說起周邦彥的時候,嶽夫人表現的其實不太重視,但今天這般情景證明嶽夫人並非像看上去的那般不以為然。
若真的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話,那嶽夫人的目光該是何等的高遠?
周邦彥被宋易的話所震驚,但也感到激動。
只有他才知道,其實他是在等著這一個機會的,也只有他才能記起來燕雲十六州時候嶽夫人對他說過的話。
“你去那邊,無論軍中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若是有一天,宋易找到你,那麽你便可以重新施展了,若是沒有那一天,你只能等著嶽將軍歸來,或者是......新帝登基,你永不回來。”
當時,周邦彥其實是花了很大的決心去選擇!為在他看來其實選擇並不好,但他最後選擇了去燕雲十六州,也選擇了在威武軍旗下當一名任勞任怨的雜役任憑使喚。
脫下錦衣,丟掉文雅的談吐,忘記詩詞...
穿上粗布衫,學會說髒話粗話,每天算計一粒米一兩肉,一個人頭一枚銅板......
周邦彥要做的便是讓自己低到塵埃裡,求著去做事,求著去學習。
在軍營中,哪怕是一名造反的夥夫兵,也可以是周邦彥的師父。
最初的時候,周邦彥不但做不到,而且很多次都站在了自己來時騎著的那匹馬前,想要逃離...但一想到身後的退路,他終於還是咬牙選擇了停留。
停留下來吃苦,停留下來學習。
皮膚變得粗糙,雙手長了繭子不適合握筆,原本飄逸的長發猶如一蓬枯槁的野草......
時間變得那麽難熬。
但終於某一天,他等來了宋易??宋易,卻又失望!
換作以往,他早已絕望,但其實他只是失望了一夜,便重新恢復過來,仿佛就是這戰場上的一員一般,他自然而然的照常吃睡忙碌。
然後,等來了此刻。
等來了宋易的一句,“我來找你。“
他怎能不激動。
周邦彥瞬間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麽,激動之後,他顫抖的引著宋易入屋,講窗戶推開,讓天光透進來,搬了一大堆的冊子放在宋易面前介紹著......
這是軍隊糧草消耗數量...
這是傷病兵調動情況...
這是調集過往的兵員人數...還有金人可能進攻之處的地勢圖...
這是......
......
宋易不禁感到詫異。
周邦彥的殷勤,以及他拿出來的這些冊子,都讓宋易感到驚喜。
這份驚喜,他不知道該感謝周邦彥或者是感謝嶽夫人,但總之他終於找到了自己還欠缺的那一個條件。
一天內,宋易花費了所有的時間在房間內對著這堆冊子觀看。
不得不說周邦彥的字跡雖然略顯秀氣,但卻著實讓人驚歎於工整與細致。
讓國子監第一才子去記錄柴米油鹽的點點滴滴,甚至是馬圈中出糞量的情況,這無疑是一件很匪人所思的事情,但此刻真實的呈現著。
“你一直就在做這些?”宋易問道。
周邦彥神色微微苦澀的說道,“在這邊,只能做這些,因為王將軍甚至沒有規定我能做些什麽,我只能自己找些事情做,而我能做的其實也不太多!我的體力不行,不能上戰場,不能搬運東西,所以便只能記下一切可以記下的東西......“
周邦彥的話語裡透著許多無奈,這讓宋易想起王魁也是這般對待自己的,不禁懷疑那個家夥是不是不太會調度人...
難道,也是嶽夫人暗中示意的?
宋易沒有去想這些,而是肅然問道,“有這些,你已經可以去找康王了,為什麽還留著?看來你過得並不怎麽如意......“
周邦彥苦笑道,“其實我有想過,但是在威武軍的這段時間內,我也學到了很多以前從來不知道的事情!不耕作便不知道糧食貴,不當兵便不知生之幸......不入威武軍,不會明白真正精忠的心......“
“想不到,你倒是在威武軍學到了不少東西!那你選擇好了?你可知道,會面對什麽?“宋易笑著說道。
“這一次,我自己選的。”周邦重重的點頭說道。
“那好,現在我們可以說了,金兵卡著儒州的康王不能前進,他們真正的目的會在哪裡?“宋易問道。
周邦彥神色一凜,展開一幅簡易的圖紙指著幾處標記的點說道,“金人佔據了遼的地盤,但其實遼人雖然大敗卻還有一些反攻的能力,所以東北角那邊金人保留了一部分實力,西北有黨項族的一群頑強之輩是大趙與金人都不敢招惹的地盤,所以戰事隻可能在我們限制在燕雲十六州的正北方向,其他的地方不可能有突襲的大軍...”
“但目前,我們控制了居庸關,金人大勢不穩,其實進攻很難,儒州以外的那部分金人是遊騎,也就代表著他們並不在乎燕雲十六州的領土,他們只是在劫掠著所有的資源。但現在......他們沒了退路,這便是鳳將軍先前想要固守的原因,只要守住金人的退兵之地,或者是當金兵在其他可以退兵之處發動突襲,那樣才可能給金人致命的打擊。“
宋易詫異的問道,“現在呢?”
“現在......金兵有兩個選擇的可能,一是在聯合黨項人發動攻勢,二是在用一支人馬拖著我們,正在運送著劫掠的金銀財寶退兵。“周邦彥神色認真的說道。
“不可能沒有一個人看出來金兵的頹勢,但是沒有人相信金人會退,你的意思是,金兵有意思退到西山之後?”宋易問道。
“那幾萬金兵遲遲不攻,很讓人疑惑...“周邦彥回答道。
“黨項人......也是一支凶悍的族群啊,只是現在被金人與大趙夾在中間,黨項並沒有參戰的打算。”宋易自言自語道。
“黨項人困於形勢,但難保金人不會用搜刮來的財寶去打動黨項人,說服一部分人馬來進攻我們......”
“有地方守軍,黨項人一旦動了,大趙軍就會知道,所以可能性不大!”宋易皺眉道。
“黨項人確實暫時沒有這個實力,也不太可能這個選擇,所以......你的意思也是認為金人在悄悄退兵嗎?”周邦彥疑惑道。
宋易皺眉道,“看上去是這樣的,但是......不會有第三種選擇嗎?金人的性子不像是能夠吃虧的!“
“他們可沒吃虧...戰敗遼之後得到了補充與大片地盤,在燕雲十六州擄掠一番得到的金銀財寶肯定不少!雖然數次戰敗,但也傷了我軍的元氣,金人習慣的打法便是越打越佔優勢!所以他們撤退也並非是因為吃虧......有可能是選擇暫時的休整!“周邦彥說道。
“狼不該是這樣的,他們不論眼前的肉有多少,敵人離得多遠,只要受傷了,他只會更加狠毒的伺機撲過來......”宋易皺眉道。
周邦彥皺眉不解的望著宋易。
“還有沒有地方,是我們想不到的?比如險峻的大山可以深入到儒州後方的?”宋易問道。
“這不可能,金人的鐵騎隻可能在遼闊的平原衝鋒才有威力,如果下馬,金人根本無法與韓城將軍部下慣於步戰的軍隊作戰。“周邦彥肅然說道。
“也是啊......金人除了弓箭,就是馬上功夫了...但我總覺得,守著不動的那幾萬金兵實在太奇怪了,領軍的還是一個女將,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宋易皺著眉,自言自語的念道。
周邦彥覺得宋易有些多心了,在他之前了解的所有信息來看,其實金兵若是選擇再次發動大的戰事,若是戰敗的話可能連搜刮的大批財物都無法運走......
周邦彥疑惑的盯著地圖,忽然間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起來!
“河......他們在河邊。”周邦彥語氣顫抖。
“河邊?誰在河邊?“宋易奇怪的看著臉色大變的周邦彥。
“那條河......那女將守著的河,我不知道是能夠通向哪裡的......若是...那會怎麽樣?”周邦彥語不成調的哆嗦著身子說道。
宋易也忽然間想起來一個一直就被忽略的事情,金人女將據守的是一條易守難攻的河畔。
易守難攻!但是那條河通向哪裡, 康王與威武軍中的人可有沒有算計到?
“金兵的馬...能渡河?“宋易震驚的問道。
“若是偷襲的話,那他們隻可能在利用那條河,除非......儒州那出兵之後會在那條河邊出現無法想象的戰敗失利。”周邦彥說道。
宋易的神色變得肅然起來,“威武軍的地圖,肯定是比我們更詳盡,韓城更是老將,他們不該想不到這點的......但是,雖然這樣,我們還是趕緊想辦法知道那條河通向哪裡吧。“
“可是,幽州城中懂堪輿地理的人都隨軍離開了。”周邦彥說道。
“這裡還有多少住民?“宋易問道。
“叁仟貳佰壹拾肆人!其中大部分是無法遷居的孤寡老幼...”周邦彥回答道。
“只能從現在開始,我們去問城中的每一個人了,務必弄清楚那條河到底會不會成為金兵借助的攻擊通道。“宋易一臉肅然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