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觀察了一下老爹的表情，看著有些複雜。

　　有一些安心，有一些擔心，還有些困惑，但他沒有說話。

　　藍星時候都說不同人種間互相臉盲，但辨認個表情還是問題不大的。

　　於是張旭繼續道，“我自己走回來花，路上又零零散散碰到不少人類冒險者，”他看到老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那堆繳來的白板上來回掃過，“前後花了差不多3天時間，所以加布裡埃爾朝東飛了可能1到2個小時就把我放下了。”

　　他頓了頓，“但，從將我送離開始到現在，實際上已經過了6天。問題就發生在我被丟下，到我開始朝家裡出發的這3天裡。”

　　“我。。”張旭將酒杯放到旁邊的茶幾上，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應該是獲得了神啟。”握拳，然後看向老爹。

　　回應他的是老爹關愛智障好大兒的慈愛眼神。

　　也不怪老爹，在這個神聖科爾尼斯大陸，目前只有三尊所謂的“神明”。第一尊是天空以及太陽神艾爾桑雷德，第二尊是大地神戈蘭頓，從原身被動接受的道聽途說來看，這兩尊大神有那麽點。。天道的意思，基本不管事。頗有點原來世界裡你們人類整活頂多把自己整死，反正我地球不會炸的味道。

　　而問題就出在第三尊上。祂叫科爾尼斯--沒錯，大陸名字都是那教會的人喊出來的--是個人類至上的極端分子。

　　張旭在檢視原身這些記憶的時候還吐過槽，什麽天地人三才陣，你這“人”還是狹義的是吧。

　　他以前讀網文時候倒覺得沒什麽問題，畢竟自己是“人”，屁股擱在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沒毛病。

　　但現在他穿了魔族，就不得不考慮一下是不是該改口把這種思路認定成“極端血統論”，需要掃進垃圾堆的那種了。

　　這尊叫做科爾尼斯的神祗，雖然不會動不動顯聖，但和另外兩尊不同的是，在某些節點上會明顯地給人類拉偏架，魔族之間甚至“要不是那嗶--，魔族早就征服人類了”的論調都有很大市場。

　　可想而知，兩個不管事的，一個極端敵視你的，誰會給你神啟啊?

　　是，他菲洛子爵是愛自己的兒子，但他又不傻。

　　“父親，我之所以先前說是也不是，因為我不但是您的蘭斯洛特，還是。。張旭。”

　　這要是小說怕不是看官都得吐槽你張旭連基本的避險意識都沒有了，說完這句，他自嘲般地想道。

　　但他張旭只不過中人之資，也只有待人以誠能拿得出手了。

　　何況原身記憶中這老父親待自己著實不薄。

　　老爹聞言沉默了半響，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他身前，示意張旭繼續。

　　“您說後來立刻加布裡埃爾回去找我，但我實際上3天裡應該一直沒有移動過，可能是消失了?因為我。。”張旭組織了一下語言，“在神國生活了30年。”

　　“那裡沒有我們魔族，只有人類，也沒有超凡力量。”

　　“他們一座城市能養活幾百萬，幾千萬人。”

　　“沒有人無家可歸，領主看到沒有房子的人比本人還急。”

　　“沒有人餓肚子，還經常會因為吃得太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動。”

　　“。。”

　　菲洛子爵看著自己這個兒子，默默地傾聽他所說的天方夜譚。

　　什麽轉基因水稻，什麽核動力潛艇，什麽載人航天器。

　　他作為一個激進人類派，人類那邊的見聞並不少，就從沒聽說過這些玩意。

　　因此子爵一開始隻當是兒子受刺激了，幻想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但同樣，他作為一名激進人類派，以人類的方式治理著菲洛領，對於政務的感覺也是人類基準。而感覺告訴他，兒子所說的，並不像是可以。。用簡單一句“幻想”就能幻想出來的。

　　至少兒子所描繪的景象，沒有邏輯漏洞，如果不去看他口中那些“神國人類”是用什麽技術達成那些匪夷所思成就，單從整體架構上來說，他居然。。挑不出刺。

　　是的，如果“那個神國只有人類”，並且“能有那樣的技術做到那樣的事，那治下的領土就應該是那樣的”。

　　這絕對不是一個紈絝二代腦門一拍，能自己想出來的東西！

　　甚至可以說，這絕對不是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一個魔能夠想出來的東西！

　　連子爵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從慈愛漸漸轉變成了認真。

　　“zhangxu是你在神國裡的名字?”他問道。

　　“嗯?”張旭愣了一下，“是。”

　　“你把你這30年怎麽過的大致說一下。”

　　張旭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敘事者，說得斷斷續續七零八落，但一個政治生物，子爵依然從兒子破碎的話語中獲得了許多信息。

　　甚至不知不覺中，正午的太陽都黯淡下去，已是傍晚了。

　　子爵出聲阻止了兒子繼續講述他一腿帶四廢上分的光榮偉業，站起身來返回書桌旁朝桌上一個按鈴一樣的東西上拍了一下。並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但很快外頭就響起了聲音，“老爺。”

　　“準備兩份晚餐送過來。”子爵下令。

　　“是。”

　　“等等。”子爵看向張旭，“你那還在外面等著的。。”他組織了一下遣詞，“朋友，你準備怎麽處理?”

　　“啊~眼魔啊。。”張旭撓了撓頭，“沒有它的話我應該沒這麽波瀾不驚地回來的吧。”

　　“嗯。”子爵轉向門口，“給眼魔客人安排一間客房，安頓好了。”

　　“是。”

　　張旭很好奇老爹是怎麽知道眼魔的事的，監控?魔法?反正原身欠缺的知識太多了，回頭得好好補一下。

　　子爵坐回張旭身前，扶著額頭，“我。。要怎麽喊你。”

　　這的確是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對外肯定還是喊蘭斯洛特，但私下裡家人之間。。

　　“還是喊蘭斯吧，30年感覺就和做了個夢一樣。”

　　“。。。好。”子爵點了點頭，“我姑且相信你真的在神國度過了30年。所經歷的也都是真的，但那是神國，我們。。沒有那樣的能力。”

　　“而且，”子爵繼續說道，“你話裡話外對那個人類神國充滿了推崇，但之前卻說我們現在學習人類的方針需要改變，不矛盾嗎?”

　　“不矛盾，”蘭斯回答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好的部分就學，不好的就摒棄。”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子爵仔細地咀嚼著這段話。

　　他為何成為一個激進的人類派，還不是因為即便人類的制度也存在諸多問題，但總比魔族那種三不管抑或是誰拳頭大就是爺的風氣要先進。

　　有8成不服管或者說管不好的非人形魔族，總比10成10都管不過來強。

　　他離開菲洛領一陣子，菲洛領多少還能正常運轉一段時間。而要是其他那些魔族的地盤，如果上頭最強的那個突然消失了，人亡政息還算好的，只怕立馬內部就能打出狗腦子來，轉頭便宜了其他魔。

　　zhangxu。。不，蘭斯洛特，他的兒子，蘭斯，會成為一個轉折點嗎?

　　這時的子爵已經完全相信了所謂“神國”的說法，一來蘭斯的敘述的確符合邏輯，二來，蘭斯與自己，與菲洛領是天然綁定的。

　　作為一個不算頂級，但依然很強大的超凡者，他有很多方法能輕松地感受到蘭斯的感情。

　　有一點生分，畢竟是經過了30年神國的生活。但更多的是“安心，喜悅，想要和父親分享”這樣的情緒。

　　就連蘭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以誠待人的態度立了大功。

　　他本身對於數字生命特修斯船悖論之類的接受能力就比較高，所以在他看來，既然張旭穿越了蘭斯洛特的身體，又完整繼承了蘭斯洛特的記憶，那他現在在這個世界裡就是蘭斯洛特。遊戲裡認阿瑞露當媽都毫無抵抗，現在認個爹又算得上什麽?這前期發育得省下多少時間精力啊?

　　而這種情緒在子爵看來，就是兒子的確多活了30年，但還是念著自己家。

　　在最開始蘭斯說出“是，也不是”，確切地說，那之前，發現兒子不一樣了的時候，那會兒他可是真是起了殺心的。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整個靈魂都廢掉變成廢魔，反正兒子身體還在，找個血統好的雌性借種延續後代他親自帶便是了。

　　蘭斯的實力也不允許他在自己的面前隱藏什麽。至於大能轉世落魄扮豬吃老虎這種橋段，顯然在神聖科爾尼斯大陸還沒被發明出來。噶了就是噶了，哪有死了還能搞事的。亡靈?拜托人家那叫“不死”，在這兒壓根就不算死了的，那叫“換了個活法”。

　　“還不夠，我們沒有那樣的能力。”子爵說道。

　　神聖科爾尼斯大陸當然沒有“生產力”這個說法，但不妨礙一個領主理解其中的概念。

　　“沒錯！”蘭斯興奮地接口，“現在生產力。。就是我們沒有那個能力，所以我需要情報和知識，然後再看有哪些神國裡的經驗是可以在我們這裡複現的！”

　　“之後還要測試一下物理常數什麽的有沒有區別，法術怎麽有機地結合到現有技術裡面去什麽的。”他越說越興奮，“那些非人形魔族也得利用起來，就放著太浪費了！”

　　“不對不對，菲洛城要大改太麻煩了，還是得自己出去開個分基地。。”

　　蘭斯的話裡時不時就冒出幾個合起來他沒聽過的單詞，但子爵結合上下文語境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穩重一點，告訴我，要將那個神國再現出來，你首先需要做什麽?”他阻止了兒子繼續發散思維。

　　“不是再現！”蘭斯突然站起來低頭看著子爵，“神國可沒有什麽非人形魔族，甚至沒有魔族，肯定不能照抄，我們應該。。而且一定能超過它！”

　　那一刻，子爵覺得，他兒子眼睛裡有光。

　　然後蘭斯坐了回去，掰著手指，“嗯。。以前拉下了太多，首先我得把基礎知識惡補一下。”

　　“老爹，”

　　老爹?這是什麽稱呼?

　　“我需要書，報紙。魔族的，人類的，都要。書最優先得有歷史的，然後超凡和技術方面，老爹你的政務心得也給我來一點。先靜下心來花一段時間把信息方面補全了。”

　　“然後自己出去開一個分礦，一方面從頭建設遇到的阻力要比內部改革小太多，二來也方便培養自己的班底。何況老爹你肯定會給我一定支持，不至於真的從零開始。”

　　“而且比起直接在菲洛城動手，我出去單乾看起來就是腦子不好使的紈絝二代一拍腦門賭氣的行動，老爹坳不過又沒當回事就隨便打發了一下，不會對你的風評造成多大影響。”

　　“等分礦有起色了其他魔族開始覬覦了，老爹你就可以跳出來義正言辭地說這我兒子的地盤，橫豎都是我們家裡的肉。”

　　“就怕初期需要一定的武力來壓服手下，還有希望出來截胡的別是龍族這種玩意。。”

　　“所以，”子爵突然插嘴，“你決定自己出去打拚，不過擔心一開始無法順利進行?”

　　很正常，魔族善於破壞，不善於建設，而破壞總比建設簡單，並且蘭斯之前並不算一個很出色的魔。即便有額外的30年經驗，子爵也不覺得兒子能完完全全地突然就能幹了。

　　“那你可以先在家裡住一陣子，我會盡快幫你找一批可靠，但不是那麽有名的魔來給你。而周邊的其他種族那邊，我也可以想想辦法。”

　　“什麽辦法?”蘭斯感興趣，“武力交涉?”

　　“想什麽呢，”子爵朝他腦門上就是一下，“人類不是常常用間諜之類，我也有。”

　　感情是情報戰，用假情報之類的讓周邊大族無法得到準確的信息。

　　不一定100%有效，但不得不說起到“戰忽局”般的成果還是可以預期的。

　　畢竟其他魔族壓根沒加過什麽情報戰的點。

　　。。。。。

　　父子倆討論著，吃飯，然後繼續討論，動筆，直到半夜。

　　將蘭斯原本那個只能說不堪入目的計劃一點點地完善到了有一定實際執行意義的計劃書。

　　時間太晚了，蘭斯這幾天也沒有好好睡過，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之後終於還是被子爵打發回去睡覺了。

　　而在他離開之後，子爵繼續審視著桌上寫滿各種批注的稿紙，突然自言自語了一句，“你怎麽看?”

　　隨後書房中刮過一陣微風，一名女性魔族出現在了之前蘭斯一直坐著的椅子上。

　　如果蘭斯還在這裡，他一眼就能認出這就是他那個“老相好”魅魔，現在就出現在了他爹的書房裡。

　　原身以為是自己過於優秀吸引了對方，張旭覺得對方把他當備胎，沒想到吧，別人是你家“祖傳魅魔”--畢竟魔族，再怎麽學人類多少倫理觀還是有差別的。

　　她疊起腿，右手擱在膝蓋上，硬生生地在左側擠出一大片雪白，“你們父子倆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哎~”

　　子爵皺眉，“別打岔，你知道我說什麽。”

　　“嗯。。靈魂波動和原來還是不大一樣。。”好像知道這事還是很要緊的，她也沒有賣關子，換了個姿勢繼續說道，“但蘭斯那孩子的波動也有。就好像。。混在了一起?”

　　“混在一起?哪邊強?”

　　“沒有什麽哪邊強呀，就，混在一起了呀?”魅魔攤手，胸前一陣晃蕩。

　　“好，你照著這個標準去物色一下能用的魔。”子爵將桌上一張紙遞給魅魔。

　　“還有，你暫時別出現在他面前了。”又補了一句。

　　“耶~那小蘭斯不是會很寂寞嘛~”

　　子爵不說話，就隻盯著她瞧。

　　“知道了知道啦，切，不知道要便宜哪個丫頭片子了。”

　　蘭斯自然是不知道他走後發生在書房裡的對話。

　　同樣他不知道的是，今天在書房裡和子爵的對話，在許久之後，會被勢力中的人與魔，戲稱為“菲(long)洛(zhong)對”的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