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貴見定王直愣愣地看著他們，沒有反應，連忙示意眾人噤聲。

　　林旭，也就是定王，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沒有說出來。腦袋太痛了，嘴巴太幹了，身體太虛了。

　　黃貴見了，趕緊拿個牛皮水壺，扶起定王，喂了幾口水，又扶著躺下。

　　定王喘了幾口氣，無力地道:“大伴，我，不，孤睡幾天了?”

　　張內侍急忙道:“已經三天了。這幾日毛將軍每天都出去找大夫，怎奈周邊的百姓逃走了。”

　　定王道:“孤已無礙。我們在哪裡?”

　　黃貴道:“我們在定州西邊的一個山上，此山名叫嘉山。李..…”

　　黃貴本想說李賊，但身邊都是李自成的兵，趕緊改了口道:“李皇帝在定州兵敗，帶著人馬西去，我們也跟著撤走。都是末將過於急切，戰馬失足摔到溝裡，害殿下受傷昏迷，請殿下責罰。”說罷長跪不起。

　　定王示意張內侍，將黃貴攙扶起來，低聲寬慰道:“這怨不得黃將軍，將軍不要自責。”

　　然後轉頭看向立在旁邊的毛大刀。毛大刀是李自成中權親軍營裨將，被指派看管定王，一路上對定王多有照拂。林旭知道，那些跟隨的兵丁都毛大刀的手下。眼下何去何從，還要看毛大刀的意思。

　　毛大刀見定王看著他，忙起身行禮。定王道:“毛將軍免禮，有勞將軍多日奔波。”

　　毛將軍道:“末將沒有找到大夫，請殿下責罰。”

　　責罰?這是示好嗎?林旭暗想。“這不乾將軍的事，這兵荒馬亂的，哪裡能尋到大夫。將軍，我們今後往哪裡去?”

　　毛大刀道:“慶都之戰，蘄侯戰死，皇上西去。我們耽誤了幾天，已然是趕不上了。大敵當前，何去何從，但憑殿下吩咐，末將唯命是從。”

　　毛將軍意思再明確不過了，定王再也不是階下囚了，而是他的主子。

　　定王感激道:“將軍恩同再造，請受孤一拜。”說罷就要起身。

　　毛將軍一愣，急忙擺手道:“殿下折煞末將了，折煞末將了。”

　　定王隻好作罷，又問道:“現在什麽情形?”

　　毛大刀道:“韃子和吳三桂分了幾路去追趕皇上，又分了很多小隊人馬在這邊追捕殘兵。定州也駐扎了很多韃子兵，人數不詳。”

　　毛大刀又道:“皇上西行前，曾曉諭軍民出城避難。這幾日，路上有很多南下的流民。末將打聽了一下京城的情況，他們說韃子攝政王已經進京了，吳三桂被為封平西王。”

　　林旭閉上眼睛，努力在腦子翻找這段歷史的記憶:李自成受傷後，輕裝簡從，經固關退入山西境內。固關在山西與河北之間，易守難攻。韃子和吳三桂的兵馬自山海關至固關，長驅千余裡，不間斷地行軍，馬困人疲。加上京畿之地新得，不敢使大軍遠離，所以沒有攻打固關，就班師回京休養。恐怕就這兩天就要經過這裡。這個地方不是久留之地，還是早點離開。

　　那要往哪裡去呢?

　　林旭經常與明粉一起探討:南明據有半壁江山，為什麽不到二十年就被清軍消滅?大家眾說紛紜，但有個看法是一致的。崇禎的幾個兒子沒能南下，以至於宗室找不到一個眾望所歸的人繼承大統。不論是弘光、隆武、永歷，還是魯王、潞王，都缺少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威望。南明幾個政權君臣黨同伐異，各懷鬼胎，不思進取，一盤散沙，也與這個先天不足有關系。

　　林旭內心歎息一聲，既然蒼天幫他重新做了選擇，那就好好扮演定王這個角色，豎起大旗，登高一呼，絕不能任人宰割，被踩進歷史的塵埃裡。而眼下，所有的機遇都在南邊。對，到南方去，把各方勢力凝聚起來，包括李自成和張獻忠的人馬，另起爐灶，開辟新天地。

　　想到這裡，定王穩了穩神，慢慢道:“我睡的這幾日，做了個長長的夢。夢到了父皇，也夢見了母后。”

　　定王邊說邊垂淚。“父皇跟我說了很多。父皇說，大敵當前，要放下家仇，誓報國恨，要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父皇還贈了首詩，其中兩句:宜下荊楚整軍馬，重複山河告乃翁。這是何意?”

　　黃貴思索一會道:“先帝是要我們到南邊去，到楚地去啊。”

　　毛大刀想得更多，卻沒有言語，只是連聲附和。

　　哪有什麽先皇托夢，只不過把自己的想法，借先皇的口說出來罷了。不過見定王這麽小，心思就如此深沉，黃貴等人既欣慰，又害怕。心裡犯嘀咕:定王殿下受傷一次，怎麽像變了個人?

　　定王也不多說，所謂言多必失，臉上欣然道:“既然父皇讓孤去楚地，那就去楚地吧。不過眼下最緊要的是趕快離開定州。”

　　黃貴拱手道:“殿下受傷未愈，要不要再休養數日。”

　　定王道:“無妨，早點離開這裡要緊。”

　　黃貴道:“殿下，我們走哪條路呢?”

　　定王道:“韃子和吳三桂的兵馬已經往山西去，我們不能往西了。那只能從山東南下。先去山東找德王、衡王和魯王，以後再做打算。”

　　林旭知道，此時的山東狼煙四起，一片混亂，大順政權和複明勢力正在博弈，但韃子和南都還沒有對山東出手，正是亂中取勝的好時機。

　　但眾人不知定王心思，心裡直打鼓:去山東可以，找那幾個王爺能靠譜嗎?但既然定王說要去，那就去，走一步看一步。眾人又商議一番具體瑣事才睡去。

　　第二日，毛大刀帶領兩個兵丁去探路。黃貴帶人宰殺了一匹戰馬，烘烤成肉干，每人分一袋充當乾糧。

　　日落時分，毛大刀回到山神廟。眾人吃罷晚飯，收拾好行李，在毛大刀帶領下向南而行。

　　走了約兩個時辰，來到一條小河邊。又沿著河岸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便見到一處蘆葦蕩。

　　當下正是春暖花開、草木茂盛的時節，蘆葦長得鬱鬱蔥蔥。只見毛將軍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巧的竹哨來，滴滴吹了幾聲。

　　蘆葦蕩裡也滴滴傳來竹哨的聲音。一會，水花漸起，裡面劃出一艘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