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的高處看天，天是那麽藍，像阿爺從河水旁撿回來的的翡翠和寶石;而且又是那麽清澈，像最明亮的水晶;並且它是那麽的浩瀚寬廣，廣得往任何方向都看不到邊際。想要從地面一直到山上，再由山上到天上，恐怕必須有很多很多老杏樹一棵接著一棵地連起來才可以。聽阿爺說有神和天使就住在那上面。

　　春天來了，女孩正躺臥在綠草編織的絨毯上，看著落日的余暉追逐著天地調色，風起雲卷。這裡生長著許許多多株老杏樹。它們雖然年事已高，可枝乾跟葉子還是那麽柔軟，只要風稍稍流動一下，它們就飄動起來，飄動著花兒也如潮水般起伏，蔚為壯觀。這裡還生長著許多奇花異草。各類飛鳥和動物在花草樹木間歡快奔走。杏林深處就是女孩和阿爺居住的地方。他們的家是用各類樹木的軀乾壘成的，木屋的高窗子上鋪著最明亮的琥珀;屋頂上則蓋滿了亮晶晶的珍珠，它們幫助雨水或融化了的冰雪流到地面上而不是滲進屋裡來;搭建屋子的各類樹木向下扎根繼續生長，到了春天，整個房子就被各樣的鮮花覆蓋;這裡一年四季都是好看的，尤其是圓月升起的雪夜，在雪和月之間，屋頂的珍珠便是第三種絕色了。

　　自女孩記事起，家裡就只有阿爺一個人，隨著她慢慢長大，她也幫著阿爺一起打理家務。阿爺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老人，除了剛剛說的房子，他還把很多時間花在建造花園上。當你打開那些琥珀鑲著的大窗戶，滿園的花兒草兒鶯兒燕兒們，好像都在爭著搶著深情得向你擁抱而來。在那鮮花籬笆圈起來的廣闊地方，生長另外兩種樹，最外圈的一種樹，枝乾雪白，不見一片葉子，但勻稱的裸枝美不勝收;內圈則是另外一種樹，滿樹淡淡的金黃。在這些樹下，以及整座綠色山丘的青草間，遍布一種星形的銀白色小花，其間還裝點著其他梗子細長的花朵，雪白和極淡的綠，都在隨風搖曳，它們在綠茵的濃鬱色調裡像是一層薄霧般朦朦發亮。阿爺說，這些樹是她出生的那一天突然從地裡生長出來的。除此之外，阿爺還有許多值得稱讚的地方，尤其是他特別愛他的孫女。她是個漂亮的孩子，漂亮到整個花園與她相比都要黯然失色，她的皮膚又嫩又滑，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天藍色的，像最深的湖水。人看到她，就會想到一切美好高貴聖潔可愛的事物。可是她還不會說話，她能聽到聲音，常常安安靜靜得待在阿爺身邊，聽阿爺把一切有關船只和城市、人類和動物的知識說給她聽。可是從出生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了，阿爺想盡辦法都還沒能讓她開口說話。

　　在花園裡面，女孩也有屬於自己的一小塊地方，在那上面她能隨意栽種。她把自己的花壇裝扮得圓圓的，像是太陽和月亮，在裡面隨意播撒她得到的種子，凡她所種下的都長得很好很好。凡她所栽種的，生長出來也都帶著她身上的微光，這光在老人於杏林中初次發現她時就有了。

　　“等你到了十五歲的時候，”阿爺說，“阿爺就帶你到山下去。那時你能坐在月光底下的石頭上，看巨大的馬匹駱駝馱著商人從你身邊駛過去。你能看到很多很多人，還有很多很多村莊和城市。你還會看到大海，一望無際，碧波萬頃……”

　　在這即將要到來的一年裡，女孩幾乎每一天都熱切期待那一天的到來。阿爺所講的，她多麽希望快些親眼看到啊，而且阿爺講得事物漸漸有重複了——她所希望知道的東西真不知有多少呢！在這樣的憧憬中，或倚在窗邊或靠在樹旁的她，常常顯得寧靜而富於深思。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站在開著的窗戶旁邊，透過深藍色的夜幕向下凝望，凝望著山下陌生而又奇妙的人間。有時候她還能看見仿佛是燈火的光亮——當然，它們射出的光透過重重山巒的距離已經很微弱渺茫，遠不及天上的星星明亮。阿爺自己會下山，卻從不帶她去，也從沒人來到過他們這裡。他們屋裡也從未點過燈火，阿爺下山的時候才帶著用，阿爺說有她在就有光，所以不用燈火。

　　這一天，是女孩滿十五歲的前一天。

　　春天來了，在高山之上，她住在花園裡，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覺得更快活。一如既往，她於晨時柔光交織之際，打開窗戶彈起豎琴時，阿爺會擱置手中的工作，林中的鳥兒會忘記歡叫，鹿從深林裡尋聲而來，眾多溪泉也都停止湧流。夜鶯仙鶴白鹿常常隨她同行，她以音律與它們和鳴，與它們同行到林木深處，她喜愛參天巨樹投下的深幽陰影。他們的和鳴填滿了破曉之前深林中的沉寂。

　　王的旅程此時即將接近終點。在山下安河以西的地方，他們休整了很久。彼時仍有許多靈鹿流連在西邊的土地上，生活在那邊的森林深處。宣國的王李晟經常穿過茂密的森林，帶領軍隊大臣們來到這裡騎射、追捕靈鹿。碰巧這一天，宣王晟將兵士大臣們甩在後面，獨自穿過星光下的森林，追捕受了劍傷的靈鹿到了高山上，在那裡突然聽到了夜鶯的歌聲。於是仿佛有股魔力降臨到他身上，使他收住韁繩，停下奔馬，駐足不動，因為除了夜鶯的鳴叫之外，他遙遙聽到了琴聲和鹿鳴，那和鳴聲令他心中充滿了驚奇與莫名的悸動。他因此徹底忘記了後面急切尋他的部隊，忘記了一切打算，只是尾隨著鳥兒在樹木的陰影下前行，走進杏林深處，在那裡迷了路。但他終於來到一片群星照耀的林間空地上，女孩就立在那裡，受傷的鹿把頭放在她懷中。他從黑暗中望向她，她臉龐上有著月亮般皎潔而柔和的光輝。

　　她睜大雙眼，卻一語未發，看著王慢慢走到她身邊，和她四目相對。刹那間仿佛魔力捕獲了他們，他們如此佇立相視，任韶光流逝，穹蒼中鬥轉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