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駱志遠反而沉下心來,不再慌亂。
畢竟,在這個青澀的軀殼裡裝載著的是一個擁有四十多年成熟心智和人生閱歷的重生靈魂。
況且,慌亂也於事無補,隻能更加自亂陣腳,導致情形更糟糕。
他大步走進父母的臥房,望著哭倒在床上猶自風韻猶存的母親穆青,百感交集,眼眶一紅,忍不住也垂下淚來。
命運的劫難讓他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父親,失去了一份完整的幸福。時光逆轉,他又怎麽能甘心讓上天再次奪去這一切!
絕不!
“媽……”駱志遠嘴唇輕顫,呼喚道。
“兒子!”穆青緩緩起身,抹了一把眼淚,張開雙臂,與兒子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兒子,你爸爸……”穆青意欲跟駱志遠說說駱破虜的事兒,一張口卻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媽,您別這樣……爸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駱志遠心裡也是一陣傷感,擁抱著母親,輕輕撫摸著她有些發顫的後背,盡量用溫和的聲音安慰道:“媽,我爸為人光明磊落,從來不做虧心事、亂伸手,況且他也沒有得罪過什麽人,肯定不會有事的。他去紀委那裡接受質詢,這是正常的組織程序,沒什麽的,您別想多了。”
駱志遠的話沒有誇大。駱破虜一向潔身自好,雖有幾分清高卻與人為善,因為他在個人利益方面不是那麽“執著”,故而與同僚的紛爭不多。
然而穆青心裡卻很清楚,這不是簡單的質詢,更不是得罪人不得罪人的事情,而是有人要往死裡整鄭平善,丈夫駱破虜就變成了被操控被利用的道具――倘若駱破虜不聽擺布,下場可想而知。
穆青幽幽長歎一聲,卻又無言以對。有些話,她覺得沒法跟兒子說,認為跟兒子說了他也不懂。
在她的眼裡,駱志遠還是那個剛走出大學校園走向社會青澀的小青年。跟他說得太深反而讓兒子心理負擔更大。
……
母子相擁無言,卻是各懷心事。
對於牽連到父親的鄭平善案,駱志遠還是在父母亡故的幾年後逐步了解到案件的真相。
鄭平善是現任的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曾經的成縣縣委書記。此人性格剛烈,寧折不彎,因為主持查處一個要案,被人誣告陷害,成為悲催的階下囚。他從案發到被判刑,時間很短,在當時來說也算是比較罕見的了。
駱破虜是鄭平善在成縣工作時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幹部,先是乾鄉鎮副鎮長、鎮長,後成了縣府辦主任。
1990年底,鄭平善升任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位高權重。在鄭平善的力薦下,駱破虜不久也越過了正科級的門檻,成為成縣的副縣長。如果鄭平善不出事,駱破虜在仕途上肯定還能走得更遠。
隻是官場上風雲變幻,誰也無法真正把握住自己的未來。
駱志遠記得,大概在95年秋天,鄭平善案真相大白於天下――暗中布局、陷害鄭平善的竟然是安北市的市委書記侯森臨!
侯森臨從機關科員起步,旋即下放到鄉鎮,然後從副鎮長一路升遷,直至市委書記,在安北市工作了20多年。本土起來的一方諸侯,在安北的影響力之大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樹大根深,關系網錯綜複雜。 坊間曾有戲言稱,侯森臨隨便跺一跺腳,安北市都要顫三顫,這話固然誇張,卻也反映了某種現實。
侯森臨之所以不惜一切代價把鄭平善搞下馬,不僅在於鄭平善經常在常委會上跟其唱反調,還在於鄭平善當時查辦的案子涉及到了侯森臨。不扳倒鄭平善,侯森臨個人就有倒台的危險,所以侯森臨下手沒有任何猶豫。
但陰謀總有破滅的一天。可惜,駱破虜沒有熬到雲散日出的時刻。不過,覆水難收,就算是冤假錯案,時過境遷之後,也隻能將錯就錯了。在官場上,錯過了最佳升遷的時間段,機會很難重來。
而事實上,蒙受數年冤屈的鄭平善出獄後,也隻能在市人大掛了一個閑職,享受副廳級待遇,然後鬱鬱而終。
關於這其中的“恩怨糾纏”,坊間傳說紛紜,但卻一直沒有清晰的官方結論。
傳得最多的一個版本是:侯森臨的情婦唐曉嵐與帶有黑道色彩的民營企業大老板陳平產生利益糾葛,鬧出了人命案。鄭平善受命查案,一路抽絲剝繭無意中發現侯森臨牽涉其中。
侯森臨為了自保果斷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不肯妥協的鄭平善送進了監獄,一手炮製了安北市建市以來的最大冤案。
而羅致鄭平善罪名的有兩條線:一條線是女色,傳聞鄭平善與侯森臨的情婦唐曉嵐同樣關系曖昧,為唐曉嵐開辦進出口貿易公司當保護傘;另一條線是受賄,行賄者便是陳平的弟弟陳亮――華泰集團的業務副總,號稱受賄金額高達上百萬。
這兩條,直接讓鄭平善身敗名裂、萬劫不複。
唐曉嵐成為安北市90年代中後期“聲名大噪”的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鄭平善入獄之後,她幾乎銷聲匿跡了,低調做生意維持生計,直到95年侯森臨被繩之於法,她再次浮出水面,成為侯森臨貪腐案的一個關鍵人物,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後來又有傳說,唐曉嵐在獄中服毒自殺香消玉殞。
記憶風馳電掣,往事不堪回首。
駱志遠心裡很明白,紀委在侯森臨的授意下,將包括父親駱破虜在內的一些鄭平善的心腹幹部“帶走”,本意是讓這些人“反咬鄭平善一口”,為鄭平善的入罪增加籌碼。
可父親駱破虜的個性,他這個兒子是最清楚不過了。駱破虜哪怕是死了,也絕不會忘恩負義,參與構陷自己的政治伯樂。
這是駱破虜在道德人品上的最大優點,也成為他闖蕩官場的最大障礙和性格缺陷。不知審時度勢,不會曲折變通,把個人氣節看得高於一切――不能說這是錯的,但這卻一定是致命的。
鄭平善獲得清白出獄後,第一時間在駱破虜的墓前上了三炷香,老淚縱橫,但時過境遷斯人已逝,隻能徒留傷感和無奈了。
駱志遠暗歎一聲,指望父親“倒戈”來保全自身根本是不太現實的――要想拯救父親於倒懸,還是要從鄭平善案入手,隻要鄭平善的冤案得雪,父親的劫難便自消弭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