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彬還要上班,跟駱志遠閑扯了幾句就開著“片三”走了。駱志遠默然坐在自己的摩托車上,仔細翻閱著陳彬通過內部關系查到的關於唐曉嵐的個人資料。
唐曉嵐1967年4月出生,比駱志遠大三歲,畢業於北方紡織工業學校,中專學歷。單親家庭,母親唐秀華,是安北石油公司的病退職工。
別小看中專,在當時這個年月,中專是相當難考的、競爭之大絲毫不亞於高考。因為中專畢業後可以改戶口,有些農村的孩子為了獲得城市戶籍,大多數都在報考中專學校。
唐曉嵐中專畢業後被分配在安北第一毛紡廠工作。88年9月突然辭職下海,創辦了光明商貿公司,而她有據可查的經歷信息也就是到此為止。
駱志遠前前後後看了幾遍,微微有些失望。唐曉嵐的出身背景很平民化,受教育背景也很普通,沒有特別之處。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隨了母姓,不過,這在當時也不算多稀罕。
駱志遠有些煩躁地跺了跺腳,正要將手裡的唐曉嵐的資料撕碎丟棄,突然目光落在她的戶籍信息處――唐曉嵐母女是81年夏天從相鄰的臨海市遷移來到安北市的,當時唐曉嵐14歲,正上初中。
駱志遠嘴角抽了一下,他陡然有一種預感,這一點或許正是他苦苦追尋的有價值的線索。他馬上用路邊的公用電話給陳彬打了傳呼,然後騎上摩托車趕去市局刑警隊。
私下查證,這是違反程序的,也冒著一定的風險。如果不是關系極鐵的發小駱志遠開口央求,陳彬肯定不會利用職權做這種事。
陳彬通過市局內部的朋友聯系上了安北石油公司保衛科的人,很快就查清了唐曉嵐母親唐秀華的檔案。
唐秀華之前在臨海市的一所鄉鎮中學教書,一直到調入安北石油公司,而再往前的經歷卻是一片空白。雖然唐秀華的簡歷並不複雜,一目了然,但捏著這幾張複印件,駱志遠還是激動地臉色漲紅,肩頭都有些輕顫。
因為在唐秀華本人填寫的簡歷上,在單位證明人的一欄內,赫然寫著“鄭平善”的大名!
父親駱破虜是鄭平善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兩家的關系當然非常密切,對於鄭平善的一些個人經歷,駱志遠也是清楚的。鄭平善正是臨海人,之前是教師、中學校長,後從政,一路青雲直上。81年的時候,鄭平善是成縣的副縣長。
這不僅說明鄭平善跟唐秀華是相識的,甚至可能是熟識和關系匪淺的――唐曉嵐母女遷居安北市,基本上與鄭平善脫不了乾系了。
這一條偶然得來的線索,證明原本不可能發生交集的唐曉嵐與鄭平善,是有著充分的理由發生“交集”的,由此剝離了一層纏繞在駱志遠心中的迷霧,似乎距離事實真相已經不遠了。
接下來,記者駱志遠搖身一變成了“私家偵探”,隱秘地跟蹤了唐曉嵐整整兩天,用報社配置的海鷗4A120相機拍下了很多照片,用去了三個膠卷。
如果駱志遠有充分的時間,他會從容不迫地按照這條線索順藤摸瓜查下去,可惜他現在沒有那麽多時間。為了拯救、破解父親的危局,他也顧不上許多了,隻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兩天中,唐曉嵐的行蹤其實並不複雜,她除了在公司上班之外,
就隻外出過三次。一次是陪母親唐秀華去醫院看病,一次是跟外地客商談業務,還有一次去了市郊的一幢別墅,在其中呆了兩個多小時。 而讓駱志遠精神振奮、收獲最大的就是這一次。唐曉嵐午後開車出了市區,輕車熟路地開進了舞陽山北麓那片安北市有名的富人度假區域。
舞陽山是安北市風景優美的“後花園”,這兩年,在改革開放中首先富起來的一批人就在這裡大興土木建起小別墅,以作周末度假用。侯森臨在其內也有一座“小紅樓”,據傳宅內裝修無比奢華,不過能進出的人都是侯森臨的心腹體己之人。
駱志遠在紅牆綠瓦和叢林掩映的別墅區外圍的停車場上發現了唐曉嵐的白色桑塔納。他試圖混進去,卻被無處不在的保安給攆了出來。
無奈之下,駱志遠隻能在外面候著,背著相機,以記者的身份作為掩護,四處拍照。夕陽落山的時候,唐曉嵐終於出來了,陪在她身邊的是駱志遠熟悉的一個人:侯森臨的大秘孫大海。
孫大海翌年就下放為成縣副縣長,後來侯森臨倒台,他受牽連被邊緣化,在市委宣傳部所屬的事業單位社科聯任了一個閑職直至退休。駱志遠也曾在這個單位混了幾年,所以,駱志遠對他非常熟悉。
孫大海與唐曉嵐看上去非常熟稔,一路走來說說笑笑。孫大海送走了唐曉嵐,又轉身走回了別墅區。駱志遠心頭一動,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繼續在附近轉悠著。
半個多小時後,又讓他遇到了另外一個熟人:鄭平善的秘書國亮。國亮神態詭秘“瞻前顧後”地進了別墅區,一直都沒有出來。不過,在接近傍晚時分,駱志遠發現侯森臨那輛黑色氣派的紅旗車駛出了別墅區。
……
周五上午,市紀委宣布對成縣副縣長駱破虜實施雙規。消息傳回駱家,穆青關緊門慟哭了大半個小時。駱志遠站在門口再三寬慰,穆青這才漸漸平靜下來,不過卻因為傷神過度,昏睡了過去。
門被敲響,駱志遠匆匆去開了門,把母親的表妹何金蘭讓了進來。
“志遠,你媽呢?”何金蘭一邊進門,一邊擔憂地問道。
“姨,我媽睡著了,您幫我陪陪她,好好勸勸她!”駱志遠經過再三考慮,為了防止母親出現意外情況,昨天晚上就通知了何金蘭,讓這位跟母親關系密切的表姨過來陪伴她。
何金蘭歎息著點點頭,輕手輕腳地進了穆青的臥房。
駱志遠這才松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抽屜裡取出了那一摞剛加快衝洗出來的照片。照片不少,足有七八十張, 但挑選了半天,真正“有用”的卻隻有三張。
一張是唐曉嵐與侯森臨秘書孫大海並肩有說有笑離開別墅區的特寫鏡頭;一張是鄭平善秘書國亮進入別墅區的正面形象,照片成像很清晰,能明顯看到國亮眉頭緊皺、一幅憂心忡忡的樣子;最後一張則是侯森臨的專車駛出同一個別墅區的背景,車牌可辨。
駱志遠將這三張照片單獨取出來,同時將三張照片的底片裝在一個密封的牛皮紙信封中,藏進了自己的書架上。
表面上看,這三張照片並不能說明問題,更不能作為證據使用――但對於駱志遠而言,這三張照片的存在,讓他撥開了一團迷霧,基本上可以判斷出一條距真相相去不遠的脈絡了――
一方面,說明唐曉嵐與侯森臨是有往來的且關系匪淺,這從她能自由進出侯森臨的“小紅樓”看出來,坊間傳說她是侯森臨的情婦似乎不是空穴來風;另一方面,在鄭平善被省紀委工作組控制、鄭平善派系的幹部接二連三被“帶走”的關鍵時刻,鄭平善的秘書國亮突然出現在“小紅樓”裡,這意味著什麽?
完全可以這樣推測:唐曉嵐出頭指證鄭平善並自承與其有不正當男女關系,與侯森臨的“唆使”脫不了乾系;而以鄭平善秘書國亮為代表的一些鄭平善身邊的“近臣”紛紛倒戈,背後也有侯森臨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使然。
這三張照片作為直接的證據當然不成,但作為駱志遠破局的“支點”則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