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日。

　　齊草黃潦草的吃過幾把炒面，飲水吞下肚後，離開簡陋的棚屋。

　　大街上冷風習習，薄霧翻飛，金紅的霞光被折射出大大小小的七彩光斑浮在半空，仿佛某種眷戀不去的魂魄。

　　齊家寨所有適齡的少年少女，在家人或殷切或鼓勵的目光中皆身著盛裝。

　　走出家門，走向系之命運的祖靈殿堂。

　　少年們穿黑布寬褲，披黑氈，長發束起成髻，清爽俊朗，額帶黑色勒布，再添幾分肅穆。

　　皆佩耳飾，形有素銀鏈、瑪瑙虎、蜜蠟竹等等。

　　整體搭配以黃紅黑三色為主，紅尊，黑貴，黃美。

　　少女們則頭帶各式銀冠，墜銀耳環，身穿紅領褂，外罩黑披氈，下著寬褲，以顯如柳細腰。

　　個個眼珠圓潤，眉毛彎月，鼻梁直且挺拔，唇兒薄菲菲，猶如盛夏蜜桃，令人遐想非非。

　　其全身裝飾、紋繡花團錦簇，又似開屏孔雀，美不勝收。

　　眾人齊聚祖靈殿堂前，自發排隊撫摸插布神樹，祈求先祖神靈庇佑。

　　齊草黃抱臂斜靠於一旁，看著殿堂前與少年少女們相對而站立的本次祖靈大道場的祭師們。

　　本次祖靈大道場首席祭師由族長齊蠅虎擔任，大祭師四人，為四房房主。

　　輔助祭師三十三人，皆為四房推選的品德高潔之人。

　　長老會十二人，以齊灶馬為首，均身披白氈，頭束英雄髻，手持黑布大幡，站立兩側。

　　“叮鈴鈴”

　　齊蠅虎搖響左手法鈴，面容莊嚴，一對凸出的眼球飽含希冀。

　　“今日，佔卜室祭師二十八虎星佔卜批算，爾等命宮、歲宮皆為上吉！”

　　“祖先的靈樁已經開始震動，雪母的目光已然投來，天父在左，地母在右，期待著你們揭開蒙面紙。”

　　“吉年吉月吉日，祖靈大道場，祭祀天地，告示先祖！”

　　“諸子孫，列隊進殿堂！我等為你們誦經。”

　　齊草黃綴在隊伍末尾，與眾人一道高舉左手，右手撫心臟，緩緩步入殿堂。

　　長老會九人揚起黑幡，點燃煙火報信，口中大聲念誦【洗汙經】為眾人洗禮。

　　殿堂之中。

　　九十九盞金銅虎油燈無聲懸浮，無序的在上空兜兜轉轉，於空間中映出抽象的陰影圖案。

　　按照祭師的指引，齊草黃被分在第二排左側第一個。

　　數不清的祖靈樁在他四周鋪陳開來。

　　一根根粗大的黑繩從雕花天頂上垂落並連接在祖靈樁的背後。

　　每天早上，四方輪值的祭師會聚一起，給這些繩子祈福，為存在於天祖天的先祖告知兒孫近況，助其抵禦美食美酒對靈魂的侵蝕，提醒他們別忘了人間。

　　齊蠅虎領著四位大祭師站在眾人面前，同時搖晃法鈴，嗡嗡誦經。

　　隨著他們的念誦，祖靈樁背後的黑繩表層的開始流溢出好似油脂一般的神奇物質。

　　其顏色為嫩綠色，如剛發芽的柳枝般充滿生命力，並散發出黑栗果香與烈酒余韻的誘惑、香甜氣味。

　　如溪泉般緩緩流淌在每一個少年少女的周圍。

　　止不住的哼唧聲、呻吟聲開始此起彼伏。

　　眾人仿佛全身浸泡在輕輕搖晃著的、溫暖的羊水中，回歸到生命最初的溫床，舒服的連腰背都快挺不直，意志力差些的，甚至快要倒下。

　　齊草黃一眼明了。

　　這是一種名叫草鬼象的巨獸身上的油脂，齊家寨祭師對其淨化後便形成這種可視的精純靈力。

　　用以浸透尚未揭開蒙面紙的凡人，幫助他們提高對天地靈氣的感知，以期觸摸到玄之又玄的蒙面紙。

　　天下五洲一海，大大小小勢力浩如繁星，每一個能站穩腳跟的基本都有獨屬的培養修行者的秘方。

　　草鬼象油脂勝在溫和、量大，價格也相對低廉。

　　有豪奢氏族，為了給家族子弟啟靈，乃至不惜發動一場戰爭，抓捕那些草木成精的靈妖囚禁，年年放血。

　　“肅靜！保持清醒。”

　　長房房主齊蟾輕輕晃動法鈴，鈴音陣陣，滌蕩所有雜音，奇異而盛大的寂靜再次回歸。

　　“接下來，我喚到名字的，便走上前來，跪坐凝神，我等招先祖之靈為你加持。”

　　“當你感覺到面覆薄紙時，不要驚慌，不要心急。”

　　“若喉頭生風便一口氣吹出來，蒙面紙也就掉了。若身子酸麻，呼吸不暢，便是失敗，盡快睜眼，以免落下禍根，傷及身體。”

　　“成與不成，不在人事，在天命！”

　　長房房主的話音嫋嫋，有太多不盡之意，雖是安慰，但所有人都心臟一緊，感知到命運的殘酷。

　　“齊壁魚，上前來。”

　　一個帶著銀鼓冠的女孩，雙手撫摸著胸前小褂上象牙圓貝，邁步上前。

　　由於太過緊張，腳步急促，腰間兩顆銀鈴叮當直響，羞的她霞飛雙頰。

　　這是二房一脈的人，待她坐定後。

　　齊蠅虎站於她面前，銀鏈覆面，左手高舉，激烈的大吼【招靈經】:

　　“祖靈在上，孩兒啟靈，望您們一定要回來。”

　　“左手拿竹鞭，右手握銳矛，將妖鬼祛除，左肩垮糧袋，右肩跨肉袋，將好運引來。”

　　“左手持神弓，右肩挎箭鞘，掃除一切阻礙。”

　　“祖靈在上......孩兒一定到達前途山.....”

　　隨著族長齊蠅虎的念誦，仿佛拉下某種神秘的拉杆。

　　七個神聖的祖靈樁被黑繩牽引著飛起，環繞在齊壁魚的周身，一道道白煙升騰，隱隱有人形輪廓或打坐或站立或平躺出現在祖靈樁上。

　　幽魂如影，目光憐愛。

　　盡管不是第一次看到，但齊草黃仍舊心中震撼。

　　人生終究來去如電，似煙花幻影，最終僅存一把白灰反哺幾株綠草。

　　人何其脆弱，何其需要時間！

　　成為如同祖靈一般的幽魂，寄宿在木樁之中，庇佑千秋萬代，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若能得長生?誰願做孤魂！

　　齊草黃低下頭，掩飾自己眼中洶湧燃燒著的，名為貪婪的欲望之火。

　　時間一分分流逝。

　　齊壁魚的面容格外難受，秀眉緊皺，紅唇發白，仿佛墜入無法蘇醒的噩夢。

　　眼看已在失敗的邊緣。

　　忽的，她小口一張，噴出一股灰蒙蒙濁氣，再睜眼時，眼眸神采熠熠，宛如寶石生輝。

　　落於眾人眼中的她，纖塵不染，發絲有毫光，已經不似人間人了。

　　“成....成功了！”

　　不知是誰驚歎，引起一片喧嘩，眾人臉上的憂愁被這“開門紅”一掃而空，紛紛目光堅定起來。

　　齊硬虎溫和的點點頭， 笑吟吟道:“不錯。”

　　旋即，長房房主上前:“齊謝豹，前來。”

　　齊謝豹，長房一脈，與房主齊蟬是親爺孫。

　　齊草黃一家在長房雖是嫡血，但從親屬關系上已經出了四服，遠到溝裡去了。

　　齊謝豹此人，長的魁梧似熊，額頭寬闊如虎，為人也比較霸道。

　　學堂時期，常與齊草玄過不去，。

　　齊草黃為弟弟出頭，二者每每相鬥於犄角暗巷，一股子蠻力勝過耕牛，齊草黃輸多贏少。

　　長房房主，不加掩飾的愛護著孫子，親手扶正他的額頭勒布，隨即念誦【招靈經】。

　　靈光交錯，燭影變換。

　　八個祖靈樁應招飛來，助力齊謝豹揭開蒙面紙。

　　他也不負眾望，僅過了一小會兒，便吐出濁氣，揭下蒙面紙。

　　起身振臂，衝著尚在等待的眾人喊道:

　　“我！齊謝豹，必定是下一任族長！”

　　長房房主樂呵呵的撫摸孫子的頭頂，絲毫不在意背後現任族長齊蠅虎如炬的目光。

　　齊草黃敏銳的察覺到二者之間的暗流湧動，心中驚訝。

　　四房之爭，已然到了如此明目張膽，不加掩飾的地步了嗎。

　　.......

　　繼兩個成功後，後面開始出現失敗者。

　　“齊細螳，失敗。”

　　“齊蜻，失敗。”

　　“齊蝶，失敗。”

　　.......

　　“齊草玄！上前。”

　　三房房主搖鈴喚人，人群之中，瘦了一大圈的齊草玄緩緩走出，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