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元老顯要心不同
民國21年12月13日上午,武昌碼頭。
“嗚——”汽笛長鳴,一艘民生公司的川江輪,徐徐進港靠岸了。旅客們提著行李,匆匆登岸。剛才還是安靜的碼頭,一下子熙熙攘攘,喊叫聲一片。而在這時,幾輛黑色的汽車駛進一旁的江漢關專用碼頭,江漢關專用碼頭平時泊停海關緝私艇以及關員駁船,但平素政府要員經水路抵達武漢或往來武漢三鎮,大都泊靠江漢關專用碼頭,往來三鎮亦是使用關員駁船。
在車隊於碼頭處停穩之後,首先從車上下來十余名身裝軍裝的衛兵,隨後一位早已等候多時的穿著海關製服的官員迎上其中一輛車,然後那輛汽車車門打開,其中走過來一老一中兩個人,老者穿著一身青衫,而中年人則穿著身灰色西裝,老者與海關官員親熱的聊了幾句,隨後便前後張望了一下,然後又對身旁跟著的中年人耳語了幾句。然後一行三人便朝碼頭處白色的關員駁船走了過去。老者走在前方,中年人則與其並驅,至於那位海關官員側走於他們身後,然後方才是其它十余位官員以及衛兵,一眾人直接上了那般駁船。
“精衛,若是全國官員皆如你這般看重實業,那中國工業興盛之時,必定為期不遠了!”
坐在駁船上,張靜江笑說道,作為國民黨三大元老之一的他,即便是面對蔣介石也是直呼為“中正”,至於汪精衛,自然也是如此。
“印光先生謬讚了,兆銘可當不起,兆銘身為行政院長,自然知道中國雖然是個大國,但是個弱國,就像一個虛胖子,看實龐大,實則不堪一擊……”
看似謙遜的汪精衛的語間完全表露了他的心態,實際上這種心態源自年初“上海事變”,正是上海事變使得他對中國的實力有了一定的認識,作為其心腹精銳的十九路軍,若非蔣系部隊急時趕到,恐怕已經……有了這種認識,使得才會使得他不經意的表露出疲憊。
而張靜江聽他這麽說,卻搖頭說道:
“事情可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呀。”
看一眼汪精衛,張靜江卻把話鋒一轉說道。
“本來經十余年軍閥混戰摧殘,中國的那麽一點底子也給折騰的差不多了,現在我們和日本人相比,的確實力薄弱,甚至不堪一擊,正因如此,政府才需爭取時間,以利備戰,現在在這漢陽鐵廠復工,雖說為民間投資,與總理教導有違,但也是非常之時行全權之事,我記得精衛當年在武漢主持時,亦曾想沒收漢陽鐵廠,以為重開,可誰曾想,卻日本領事卻出面威脅,要求國民政府承嘗漢冶萍所欠日債……”
在說話時,張靜江不時把眼神投向與湖北省主席夏鬥寅正在那裡聊著的陳公博,陳公博在實業部會議上,多次批評“鋼鐵業事關國家存亡,由私人承辦有違總理教條”,其話裡話外的所指無非是有國防設計委員會支持漢陽鐵廠。
見張靜江提及舊事,汪精衛的臉色,立即變得不甚自然,當年因為他沒收漢陽鐵廠、萍鄉煤礦之事,差點若出了一場日本干涉的禍事,當時日本就把軍隊派到了大冶,並且派軍艦抵達武漢,最後作為讓步,他不得不歸還漢陽,至於萍鄉煤礦的歸屬,日本人雖說作出的讓步,但卻要求萍鄉必須履行舊有合同,如此才算了事。
“日人之所以橫加干涉,皆因其不願見中國鋼鐵工業複興,一是經濟,去年中國進口鋼材70%來源於日本,二卻是政治,鋼鐵為國家工業之本,亦是強國之根……”
聽著汪精衛的解釋,張靜江卻是笑而不言,直到他說完之後,方才輕拍手掌說道。
“精衛說的極是,可無鋼不強,無鋼不興,既然政府沒辦法重辦漢陽,那私人辦又有何妨,總歸,這鐵廠還是在中國的地盤上,即便是私人辦鐵廠,那鐵廠總是跑不掉的,若是將來出鋼,可就於國大有助益了!”
張靜江的一番話,隻讓汪精衛心裡像是吃了個蒼蠅似的,對漢陽鐵廠的指責,原因就是在於政府在中央鋼鐵廠選址上的爭持不下,蔣介石和他的國防設計委員會,要求讓鋼鐵廠設於株洲,而實業部則以鐵礦來源以及市場的角度要求設於南京近鄰的馬鞍山,結果雙方爭執不下,現在竟然落得一個實業不批準於株洲新設鋼廠,而國防設計委員會則以“國防需要”拒絕在馬鞍山興建鋼鐵廠,也正是這種爭執導致漢陽鐵廠,這家屬於私人的老鐵廠鑽了個空子。
“自然,自然……”
輕應之余,汪精衛的眉頭微微一皺,卻是思索著這一次來武漢,是否明智了,再朝陳公博看去,卻看他正同夏鬥寅聊的正歡,他自然知道他們在聊什麽,無非就是陳公博希望夏鬥寅能出面給漢陽鐵廠添一些麻煩,反正眾所周知,從民國十八年至今,湖北省內可以說是貪汙成風、建設毫無,而且軍隊雲集,同時亂匪流竄,可以說是全國最糟的省之一,鄂東、鄂北武漢兩道門路,甚至連一條公路都沒有,在這種地方搞建設,弄成了是奇跡,弄不成,反倒是是理所當然了。
“……靈炳,你覺得呢?”
在先前的話語中,陳公博又給他拋去了一個誘餌,由實業部出面牽頭會同交通部,為湖北省修兩條高等瀝青公路,相比之下,這算是實打實的政績了,至於昨夜許下的一些承諾,那是私利,現在青天化日之下,當然要談公事。
“這個……”
沉吟著,夏鬥寅卻是沒有直接回答,甚至於就連同昨天的回答也極為模糊,原因非常簡單,就在於南京的那位。
自夏鬥寅當上湖北省主席後,時刻擔心君臨他上的駐鄂綏靖主任何成浚的報復和卷土重來。可偏偏卻是如此,這湖北的事情就越是難辦,事情辦不好,這位置自然也做不穩。就像前幾個月,那位抵達武漢之後,就曾於軍政官員會議上大雷霆說:‘從前北洋軍閥把湖北省當作殖民地,任意宰割,湖北人連個屁也不敢放,現在省政府交由湖北人自己管理,不但不好好乾,反而相互攻擊,成何體統。真是省政府主席無恥、省黨部委員也無恥。怪不得人家說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湖北佬,真是難纏。”
這麽一頓臭罵,原因就是會議前一天,他夏鬥寅跪在蔣介石面前,涕泣陳詞,要求蔣的公開支持,從而絕了何成浚的心思,當時他可謂是全場最為難堪。雖說後來“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一說引起軒然大波,湖北人都認為那位出言無狀,而那位也自覺衝口而出,有礙官箴,乃派夫人出面舉行茶話會,招待省府、省黨部要員以及湖北省上層人士,說了一些討好湖北人的話,一場九頭鳥的風波才算平息。
可因為那場風波,夏鬥寅卻知道,如果自己不乾出來一些成績,那到時候,可真就難辦了!以那位的脾氣,沒準這帽子也就給摘掉了,這湖北的省主席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那!
更何況……夏鬥寅的視線不由朝著張靜江看去,那位昨個可是讓他悄悄的給自己帶了一句話。
“漢陽鐵廠重開,省政府務必給予適當協助……待他日返漢後,可協同前往鐵廠參觀……”
話不多,就那麽幾句話,可卻點明了那位的態度,可這邊……視線從張靜江身上移至汪精衛身上,因為當年自己從武漢國民政府變節至南京,汪精衛和改組派對自己可謂是“懷恨在心”,而這次能當上湖北省主席,雖說自己在陳璧君那裡使了幾十萬在先, 汪氏推薦在後,可勉強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這關系好不容易修複了,若是因此再導致雙方關系冷淡,那可就......
這樣的沉吟中,夏鬥寅卻是隻覺頭大,甚至頭痛!
這兩邊不論是誰,兩邊都能摘掉他的官帽子,對於想以湖北為終身立足之地,再也不願意軍旅生涯轉戰南北,想在湖北穩穩當當的立足的夏鬥寅來說,現在被推到這樣的風頭浪尖上,著實讓他心惱,甚至都恨上了管明棠那個人。
“你這人,守著石景山鐵廠不碰,非碰什麽漢陽鐵廠!”
心下罵著,夏鬥寅的臉露出凝神之色,看著陳公博輕聲說道。
“這事,容我慢慢來,您知道,操,操之不能過急……”
雖說在國民政府軍政要員之中,夏鬥寅這位“皮箱司令”出身低微、而且沒有文化、且目光淺短、不思進取、不自重、行事愚鈍等等有著這樣那樣的不足,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愚鈍到讓人當槍使,尤其是……被那些對他成見於懷的人當槍使!
“若是真那麽好收拾,你堂堂的行政院長,有必要來看這一爐子鐵嗎?”
瞧著與張靜江談笑風聲的汪精衛,夏鬥寅心裡如此的揣測著,這顯然是他們想拿自己當槍死,到最後,會是誰承擔這個怒氣呢?
這件事難辦啊……
望著越來越近的漢陽鐵廠碼頭,夏鬥寅隻覺一陣頭痛,這種事情本就不是他擅長應對之事,那邊他都不想得罪,可……如何才能讓兩邊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