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於剛剛複遷返北平的北大校園內,此時管明棠的心底卻升騰出一種特別的感覺,在另一個時空之中,曾幾何時,自己向往過這所大學,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曾趁出差之機,帶自己來到過北京,也就在那時起,自己向往著北大、清華,這一所所名校,此時凝視著這座曾讓自己的少年充分動力的學校,那時的自己是多麽渴望能有一天,漫步於這座靜謐的校園。埋首燈火通明的圖書館,在宿舍裡發著不著邊際的宏論,或者與校園內同戀人竊竊私語。
最後自己實現了後者,但北大、清華,對於外省學子來說,大都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盡管此時的北大規模甚至不及後世一個學院,但管明棠卻知道,現在正於教室內讀書的不定將會湧現出某一行業內的大師級的人物,這是一個屬於並誕生學術大師的時代。
“這絕不僅僅只是簡單的教育變革,或者說縮短學製!”
面對胡適的質疑,管明棠邊走邊解釋著,對於“特殊時期教育案”,從確定實施以來,可謂是爭議頗多,尤其是在學術界中更是如此。
“填鴨式教育豈能育人?”
胡適毫不客氣的說道,在他看來,這種“濃縮式”教育根本就起不到教育的目的。
“頑石成玉,師之教也,點石為金,師之才也,名揚天下,師之道也,喻明後學,師之義也。故師者,教化四方,我相信教育的根本,在於教師,而非學製,學製只是一種制度罷了。”
雖有些詭辯之嫌,但管明棠說的卻是大義凜然
“五二一二學製,看似縮短了,但在我看來,至少在短期內卻是最適合目前中的現狀的,現在對於我們而言,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培養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由此,縮短學製是有必要的,若是按照“六三三”學製,初中畢業需要九年,但新學製只需要七年,九年的時間,足夠完成全部小學以及中學學製。”
“再就是一,這個一年,是貫穿於小學四年級至初中階段的養成教育,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考上高中,這是利用包括星期六以及寒暑假在內的假期進行免費的職業技能培訓,使其或初步掌握現代農業、技工或工商知識,當然這一切側重於現代農業知識以及小工商知識,初步掌握些許技術知識,欲挽救中堊國的三農危機,必須要以教育為前提,或許向所有的農戶傳授現代農業知識,以現在的條來看並不現實,但是我們卻可以通過向學生教授現代農業知識,為將來的農業現代化打下基礎!同時,小工商知識的掌握,則可為初中畢業生提供生活之道,至於技工知識的提前教育,同樣有利於技術工人的培養……”
聽著管明棠道出這個帶著濃濃“實用主義”的教育方針,
胡適的眉頭不由一皺,這顯然與他認同的教育思想互相抵觸。
“這未免也太過片面實用了!教育的目的是教育出品格健全的現代公民,而不僅僅只是……”
“那麽掌握生活的技能,是不是品格健全的前提之一呢?適之先生!”
打斷胡適的話語,管明棠的臉上依然還著笑容,相比於後世的專家學生,他更欣賞這個時代的專家學者,無論如何,他們鮮少向權力折腰,有辯解、有爭執,方才有進步,而專家學者對權力的唯唯諾諾,甚至於刻意屈從,所扼殺的卻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未來。
“適之先生,在明棠看來,現代教育的目的,學校隻擔負一個使命,培養普通人;不擔負培養“天才”的責任,而什麽是教育?其著重點,絕非“教”,而為“育”,“育”是什麽?我們可以聯想到孕育、哺育、養育……,都跟生命有關。如果我們把這個“育”當成“教育”的重心,就可以想到“教育”從來都不是一個結果,“教育”是一個過程,是一個生命展開的過程,就像一棵樹,從一粒種子到參天大樹,這是一個過程,而不僅僅是結果。如果只看到結果,那就不是教育。”
“難道,你所看重的不是結果嗎?管主任!”
用管明棠的言堊論反駁他之後,胡適的心中卻沒有一絲的得意之感,他的神情反倒顯得有些凝重。
“我看重的結果,並不是個人的結果,而是社會的普遍受益,教育是一個開放的過程,它永遠沒有終極的目標,它永遠朝向未來,它只是一個過程,它沒有結果,沒有終點。所以,在我看來,就眼前來看,我所認同的教育目標是——培養對社會有用的人,而這也是新學製的重點……”
聽著依然如故的辯解,胡適心知自己是無法勸說管明棠,正像他無法說服國內教育界一樣,在許多人看來,教育秉持“實用主義”完全沒有任何錯誤可言,而在另一方面,這也是國內現狀所要求的。
“但是……用專業知識教育人是不夠的,專業教育可以讓人成為有用的機器,但是不能成為和諧、發展的人。”
在道出這番話時,實際上意味著胡適在某種程度上的妥協,或許他並不讚同管明棠壓縮學製的做法,但是卻又不能否認——在中堊國的無法改變教育落後的現實情況下,這種縮短的學製確實有助於中堊國在短期內實現國民的教育。
“《聖經》中說,耶穌來到世上要幹什麽?乾三件事:被擄的得釋放;瞎眼的得看見;被壓製的得自由。我想把這三句話用在教育上,怎麽解釋呢?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本來都是不了解的——所以,古希臘有句名言:認識你自己!教育所說的把人當成人,首先也是讓人認識自己: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往哪裡去。認識你自己,就是讓“被擄的得釋放”。“瞎眼的得看見”就是讓你看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被壓製的得自由”,指的是你真正認識了這個世界,你就會獲得精神上的自由,你就會覺得,自己是活得是有自信的,是有尊嚴的。”
見管明棠因自己的解釋,而陷入沉思時,胡適又繼續說道。
“當教育把老師和學生在時間、空間上佔得太滿,都佔滿之後,留下給他們真正提升自己的余地就沒有了。”
留下給他們真正提升自己的余地就沒有了……
胡適的話,讓管明棠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自己所經歷的教育,難道不正是那種教育模式把自己的時間、空間佔得太滿了,以至於連尋找愛好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確實在學校階段,如果有充分的機會,讓學生發現自己的興趣、能力在哪一個方向,並且能健康的發揚光大,這就是真教育。”
良久之後,管明棠似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自己的親身經歷使得讓他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教育,同樣也明白後世教育的不足,與這個時代教育的長處,但是這一切會因為學製的縮短而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嗎?
“管主任,你今天所講的教育,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過於追求“有用”,也太過追求“有意”、“刻意”。我們把這些看得太重了——面對“無用”非常排斥,對“無意”、“不經意”看得很輕。而一個學生呢?在他以後的人生中想要做某一件事的時候,他是沒有線索可以被拎,因為他的生命中沒有布下像天羅地網一樣的線索。那些線索在當時布下的時候,是無用的,它不是有意的。而如果太專注於“有用”,等這個學生成年之後,卻沒有什麽可以拎起來的線索,因為他的生命中本來就沒有埋下什麽伏筆……”
在道出這一番話語之後,胡適扶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而後頭也不回的說道,
“管主任,很抱歉,我下面還有課,希望今天的這番話,對您能有所用吧!”
聲音落下時,胡適略施一禮,便離開了,而管明棠卻愣愣的站在那,看著胡適的背影,一時間不禁些迷茫,看著那背影,管明棠似乎明白了,為什麽這個時代可以誕生大師,或許正是因為他們能夠領會教育的本質。一個時代不能因為它是亂世,就說它是失敗的。諸子百家不是產生在秦始皇大一統的中堊國,而是產生在春秋時代。
而這個時代,是中堊國的亂世,但是在教育上走出了一條真正融合中西的道路,將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本土化,讓這塊古老土地上不僅享受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最優秀的文化,同時能享受來自全球的最優質的那些資源,這就是這個時代所做到的。
而現在自己呢?
如果華北三省實施以“實用主義”為中心的新學製, 又會造成一種什麽樣的結果呢?就在這時,下課的鈴聲響起了,置身於北大校園之中,看著那穿著軍裝從教室中走出來的青年學生,一時間管明棠心中的迷茫反而更甚了。
最終,管明棠還是搖頭苦歎道。
“真特麽……外行,絕不能插手內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