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先生似乎很不喜歡這裡呢?”
傍晚的時候,連芳在醫院的食堂打來兩份飯菜,作為自己和韓商俊的晚餐。【首發】富春醫院的食堂倒是燒得一手好菜,連芳打得也豐富。什麽紅燒肘子,翡翠蝦球,麻婆豆腐,清炒芥蘭。葷素搭配,再加上一碗紫菜蛋花湯,吃得韓商俊讚不絕口。
吃飯的時候,兩人才得以從一天繁重的工作中脫身開來。連芳吃得少,三幾下扒完了飯便站在窗口休息。她轉過身來,突然問了韓商俊一聲。
韓商俊放下碗筷,看著她道:“為什麽這樣問?”
“我這人啊,有個臭毛病。喜歡看人,看著看著,往往能看出些東西來。”連芳微笑道:“你可不要怪我,剛才我偶爾看向你的時候,發現韓先生總會不時看向時鍾,又要就看著大門。從心理學來說,這是一個人急於遠離某地的表現。所以我可不可以這麽認為,韓先生並不喜歡醫院。”
“就不知道韓先生是不喜歡所有的醫院,還是我們富春醫院給韓先生留下什麽惡劣的印象?”
“都不是。”韓商俊搖頭道:“實不相瞞,其實我對富春醫院並不陌生。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我體弱多變,一個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天呆在醫院裡。可以說,我的童年就是四面雪白的牆,一張病床以及從早到晚病房裡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
“啊……”連芳忙道:“很抱歉,讓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了。”
“沒關系,只是在醫院住得太久,讓我對這個地方有了些心理陰影吧。至於討厭,那倒談不上。畢竟生病的時候,我還得靠你們醫院看病呢。”韓商俊說完,把剩下的飯菜掃蕩乾淨後說:“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宿舍休息了,今天真夠嗆。”
“嗯,那我們明天見吧。”
離開辦公室,韓商俊先到停車場。在自己汽車的後箱裡拿出一個行李箱,拖著行李箱走在夜幕下的醫院,看著“富春醫院”四個被霓虹燈照亮的大字時,韓商俊心生感慨。在醫院裡,幾乎可以找到所有關於童年的回憶,回想起來,就好像在昨天發生的一般。
那時候,韓商俊只有8歲,剛讀小學一年。【更多精彩小說請訪問】
似乎是因為早產兒的關系,他從小的身體就不好。感冒發燒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由於體弱多病,那時候的他經常往醫院跑。又是單親家庭,母親白天上班賺錢,晚上還要做兼職,否則支撐不起生活花銷以及他的醫藥費。為此,韓商俊經常住在醫院裡,倒成了醫院的常客。
那時候誰都知道在兒科住院病房裡有一個瘦弱的小男孩,他不用打點滴的時候總是坐在窗邊發呆,等著母親的出現。
他不喜歡呆在醫院,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有哪個孩子願意長時間留在醫院這種地方。除此之外,還因為他從護士那聽到一個相當可怕,卻又有些悲傷的故事。
那是韓商俊一次高燒不退,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的時候,偶爾聽到有人說起這事。便纏著那個負責照看他的護士當故事講給他聽,可聽完之後,韓商俊卻後悔了。
那是發生在他其它病房的事。
故事裡的主角是個女人,叫柳彩衣。據說剛住院的時候,她還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三十來歲左右的年紀,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皮膚細膩而有光澤,模樣清秀水靈,一點也看不出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那時候,她還有一個十分體貼的丈夫。
她的丈夫每天下午就會出現在病房裡,既照料她又和她說話解悶。不時,還會帶上七八歲的兒子來看她。那時候誰都認為,這幸福的一家子很快就會在病房裡消失。
可是大家都料錯了,女人得了一種怪病,症狀很像脫水症,卻又不是。開始的時候,她還只是容易出虛汗和暈倒,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的出汗量漸漸多了起來,為此幾乎得全天補充水和葡萄糖。可即使這樣,也無法抵製體內水份的流失。
於是短短半年的時間,柳彩衣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瘦了,皮膚皺巴巴的沒有光澤,整個人就像皮包骨似的,輕得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她給吹走。當時富春醫院的專家小組也對這個病束手無策,醫院方面只能勉強吊住柳彩衣的性命。可醫療費用卻已經超過一個普通家庭所能夠承受的極限,有道是久病床前無孝子,哪怕感情在好,在日益嚴重的現實問題前,這份情感也會漸漸變味。
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真正的相濡以沫,生死相依?
至少,柳彩衣的丈夫辦不到。
很快,她的丈夫拿來了離婚協議書。當時,她哭了,可她仍然在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據護士講,那一刻,柳彩衣的丈夫眼中既有愕然,更多的,卻是深深的內疚。然而,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如果繼續讓柳彩衣拖累下去,這個家會給活活拖跨。
柳彩衣的丈夫選擇了長痛不如短痛,徹底撇清和妻子的關系。但他保證,會把兒子好好帶大,這算是給柳彩衣最後一點安慰。
那時候,在沒離婚之前,柳彩衣還保持了相當旺盛的救生,這也是她在病床上拖了半年仍然堅強活下來的主要原因。可隨著這個曾經幸福的家庭散架了,柳彩衣也突然失去了生的動力。
仿佛感覺到母親求死的想法,那九歲不到的孩子卻十分懂事的,幾乎每天一放學就往醫院跑。哪怕有好幾次給前夫找著,並臭罵了一頓。可第二天,孩子又會出現,並樂滋滋地向母親講述今天在學校裡發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就這樣,柳彩衣枯死的心田,才漸漸有了一絲生機。
可很快的,更大的絕望降臨了。
柳彩衣墊付的醫療費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如果她沒有續費的話,那麽三天后醫院將會停藥,並請她離開醫院。這時,柳彩衣為了年幼的兒子,卻想繼續活下來。她懇求醫院寬容,但主任醫生卻殘酷地告訴她:“醫院不是慈善機構,雖然我們也想幫你,可實在有心無力。”
之前這筆費用,是和丈夫離婚後,由自己一對年邁的父母所拿出來的一些存款,可以說是他們的棺材本。柳彩衣知道,父母已經再拿不出更多的錢了。而她這個樣子,又沒辦法去打工賺錢。如果沒錢,那麽等待她的便是死亡。
在這巨大的絕望前,柳彩衣剛萌生的救生,再一次消失了。
在悲劇即將發生的這天晚上,她決定服藥自盡。可她還想見兒子最後一面,於是她像平時一樣,等著兒子的到來。孩子再次準時出現,可看著這個懂事的孩子,柳彩衣卻隻感到深沉的悲傷。她多麽想看著兒子長大,結婚生子。然而她更明白,如果自己繼續活下來,只會成為孩子的負擔。
命運有時很諷刺,為了自己的兒子以後過得更好,明明不想死的母親卻隻得走上絕路。
最後一次擁抱孩子後,柳彩衣對兒子說:“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去吧?”
或許兒子敏感,又或者母子連心,這個男孩在母親的眼中看到那麽一絲死亡的陰影。當然,一個歲的孩子還不懂什麽是死亡,他只是單純地感覺到不詳的氣氛罷了。於是,男孩突然提出了平時絕對不會提出的要求:“媽媽,陪我玩捉迷藏吧。我躲起來,你來找。找到我,我才回家好不好。”
柳彩衣本來不願意,可經不起兒子哀求,又想在死前好好陪兒子玩一次,便答應了。
按照兒子的要求,她數了一百下之後,才下床去找孩子。
起初她本以為沒什麽關系,可是很快,她開始害怕了。因為她找不到自己的兒子,在她住院的這層病房中找了個遍,依然不見孩子的身影。柳彩衣慌了,怕兒子有什麽不測。在慌亂中突然記起,兒子有次聊天的時候,曾說過自己一個人逛到地下一樓。
那裡似乎有個倉庫,兒子還天真地問柳彩衣裡面有什麽。柳彩衣想,莫非兒子躲到那裡去了?
她的身體本來就十分虛弱,人一緊張汗流得更多。汗一流多,身體就更虛了。這時她找了整整一層,其實已經有些走不動了。但為了找到兒子,柳彩衣還是強迫自己行動起來。她先搭了電梯到一樓,然後通過消防樓梯來到地下一層。果然,經過一條冗長的通道後,盡頭是個倉庫。
倉庫的門虛掩著,柳彩衣心中一喜,以為自己總算找對地方了。她連忙鑽了進去,倉庫裡是醫院用來儲存一些特殊藥品的地方。說是倉庫,它更像是一個冷庫。柳彩衣走進去的時候就感覺到氣溫很低,她怕給人發現自己擅自進入倉庫,於是不敢大聲呼喊兒子的名字。
隻得從那些藥架間一格格地找過去,在柳彩衣找著兒子的時候,一個醫院的工作人員卻從倉庫裡走了出來。當時他把另一批藥物放進了倉庫裡,所以門才沒鎖。可因為柳彩衣沒曾發出聲音,他根本不知道裡面有個女人在找著自己的兒子,因此大意地把門鎖上。
於是,悲劇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