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府書房,朱朗坐在燈前,正批閱著奏疏
桌上奏疏分成兩堆,左邊那疊是朱朗已經查看批閱過的,右側則是還未看完的奏疏,足有小半個手臂高
房門忽然推開,李國用走入書房,對著上方的朱朗輕聲低語幾句,便退了出去
朱朗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將手中奏疏放下,然後迅速將桌上的奏疏擺回原位,又將毛筆放回筆架
朱朗看了整潔如初的桌面,眼中略加思索,然後便走到書房一側,取下掛在書房上的燧發槍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
王坤身著一身大紅宦官服走入房內,只是剛剛踏入房內,王坤的腳步就一下停住
書桌之後,一個青年眼睛微眯,手持著一杆黑色火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走入房門的王坤
王坤臉上神色一滯,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臉上神色不變,走到堂下,對著上方青年躬身一禮
“老臣王坤,拜見殿下”
“王公公不必多禮,可是有什麽事,怎麽這麽晚了還過來”
上方的青年也沒看下方的中年宦官,反而是將火槍橫在身前,撫摸著黑色的槍管,嘴中隨意開口道
王坤看著上方借著燈光把玩著火槍,神色頗為癡迷的青年,臉上閃過一絲異色
這桂監國的喜好倒是頗為奇特,不喜歡金銀酒色,反而喜歡這些冷冰冰的鐵疙瘩
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喜歡火器和喜歡美女財寶又有什麽區別
天啟帝喜歡木匠活,眼前的桂監國喜歡火器,只要他們有自己喜歡的東西,那他就將天下間的這些東西全都搜羅過來,讓他們沉迷進去
只要他們無暇去管朝務,那這朝廷不就是他王坤的天下了嗎
“王公公?”
上方的青年似是見王坤久久不言,也是將目光從火槍上移開,看向下方的王坤,似是在提醒下方之人有事趕緊說事
“是,老臣在司禮監剛處理完朝務,見了幾份奏疏,這幾份奏疏所言之事涉及殿下,老臣不敢擅專,便取過來給殿下過目”
王坤掃了一眼前方左面上壘的整整齊齊的奏疏,眼中更是閃過一絲精芒,看這模樣,這兩日他送來府中的奏折,這桂監國殿下竟是連翻都未翻開過
未翻開好啊,要的就是不翻開
“這麽晚了,王公公竟還在處理朝務,真是忠勤有加啊,辛苦了”年輕的監國殿下輕聲感歎一句
“老臣職責便是協助殿下處理朝務,哪裡當得上什麽辛苦”,中年宦官也是謙虛了一句
“既有奏疏和我有關,那便拿來我看看”
上方青年此時終於放下燧發槍,而王坤也是從袖中取出幾份奏疏
青年接過奏疏,但只是剛剛看了幾眼,臉上神色便勃然大怒
“這幫混帳,他們是吃飽了沒事幹嘛,還勸我體恤民力,勿要鋪張浪費”
“我府中一月就這幾百一千兩銀子,他們還想怎樣儉省,是不是非要孤變賣府中財物度日,他們才覺得孤是勤儉愛民”
年輕的監國殿下將手中奏疏狠狠拍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下方的王坤看著臉上神色憤怒的青年,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幾份奏疏可不是他編造的,而是確實是那群禦史這幾天送上來的
禦史嘛,風聞奏事,就是沒事他們也要找點事情出來彈劾,每月不上兩三個彈劾奏疏,那還算什麽禦史
反正他們是科道言官,無論彈劾誰都不用負責任,若是能彈劾的某個朝中大佬破防,親自下場與他們爭論,那這彈劾的禦史立刻便能名滿天下
既然如此,那自然就要大彈特彈
勸諫宮中借節儉用度,勤政愛民,這也是禦史們的老項目了,平時沒事可噴那就上疏勸諫宮中節儉用度,某些朝事太過危險,貿然上疏有可能觸怒皇帝,那就上疏勸諫宮中節儉用度
總之不知道要噴什麽的時候,上疏勸諫宮中節儉用度就對了
這種奏疏宮內不會當真,上疏的言官也不會期待宮裡會有什麽回應,不過是例行公事,完成每月績效而已,但此時卻偏偏被王坤選了出來,送到朱朗面前
“殿下息怒,這些言官文臣慣會拿腔作勢,滿嘴的憂國憂民,他們又哪知殿下的仁厚節儉”
“殿下在宮中每日不過三菜一湯,那群文臣呢,最近城中那些酒樓瓦舍可是通宵達旦,沒有一夜是歇業的,全是那群在慶賀升官的文臣們!”
王坤輕聲開口,偷偷看著上方的青年,果然上方的青年臉上神色愈發憤怒
王坤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能不怒嗎,你在這勸諫我節儉用度,自己卻在那邊花天酒地,是個人都得怒
“殿下即位監國,卻連自己的行宮都不建,還是用的兩廣總督府的房子,這是何等的仁善愛民,但那群文臣還是不知體恤殿下聖意,猶自在那聒噪吵嚷,當真可恨”
“老臣盤算了一下朝廷用度,準備每月再撥兩千兩銀子入宮,用於修繕督府的房舍,不知殿下意下如何”,王坤低著頭,恭聲開口
“好”
上方青年聞言立馬叫了聲好,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緊接著臉上又是閃過一絲猶疑
“就是如今府中的用度,前朝的言官們都已經勸諫不休,若是此時又加用度,那朝中的大臣們豈不是又要上疏吵嚷”,青年口中遲疑道
“殿下如今已是監國,身份位序自然也非從前可比,按製,朝中正要給殿下興建行宮才是,殿下體恤民力不肯興建行宮,已是天大的仁善,難不成還要殿下住督府的舊房子不成”
“若殿下同意,此事便交由老臣來辦,絕不會讓朝中那些言官傳出半點流言”,王坤聲音恭敬道
“好,我就知道,還得是王公公這等內廷老臣,才是靠的住的”
“那此事便交給王公公去辦了”
年輕的監國殿下臉上神色滿意道
“是,過幾日老臣協調了戶部事宜,便將銀子送入府中,絕不會影響了府中修繕房屋的事宜”,王坤恭聲道
朱朗看著下方神色恭敬的王坤,臉上神色讚賞,但眼底卻是閃過一絲異色
他有些弄不清楚今日這王坤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大半夜不睡覺,竟跑來府中說要給他送銀子,若是說這王坤沒有其他算盤,朱朗敢把這朱字倒過來寫
只是朱朗一時間也弄不明白這王坤到底打算做什麽,於是也不動聲色,在稱讚了幾句後,便端起了茶杯,看著下方東拉西扯的王坤
朱朗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有事就趕緊說事,沒事那就趕緊離開
至於送上門的銀子,那自然是吃下去,難不成他還要給丁魁楚的戶部省銀子不成
王坤見上方的年輕王爺放下火槍,端茶送客,心中不由暗罵一句,剛剛才給你送了兩千兩銀子,你才拿了銀子就想翻臉不認人
只是此時他也是無法,隻得開口道
“除了此事以外,老臣還有一事,需請殿下定奪”
“王公公請說”
上方的監國殿下臉上不動聲色,眼中卻是閃過一道精芒,他知道,接下來要說的這事,恐怕才是王坤深夜入府的真正目的
“大學士李永茂李閣老已將經筵名單呈遞宮中,這是經筵名單,請殿下過目”
王坤從袖中取出另一封奏疏,雙手呈給上方的青年
朱朗神色不變,接過名單掃了一眼,卻是發現名單上之人自己一個也不認識,也沒有任何記憶,於是裝模作樣看了一陣之後,便放下手中信紙
“李閣老所進,那定然是國家賢才,天下大儒,這份名單可有什麽問題嗎”
王坤看了眼神色有些疑惑的青年,知曉眼前這監國殿下,恐怕根本就不識得上面任何一人,不然早就挑出其中認識之人誇上一番,而不是又去提李永茂了
不認識好啊,要的就是你不認識,萬一這監國殿下當真知曉裡面的人物,那反而才有些麻煩
王坤找那種念頭轉動,但臉上卻是沒有絲毫變化,繼續開口道
“這裡面大部分人都無問題,但其中幾人卻是出身禦史,整日彈章不斷,皆是些邀名買直之輩,這些人等一旦入值經筵,恐怕又會吵擾不休”,王坤輕聲道
朱朗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就說,這王坤怎麽會突然這麽好心,大半夜給他送銀子,看來他想辦的就是眼前這事了
朱朗看了一眼身前奏疏,目光在奏疏履歷上幾個禦史出身的人名上掃過
這幾人他皆是沒有印象,就是不知王坤到底想要對付的是哪個人了
朱朗眼中閃過一絲精芒,王坤如此急切的深夜入宮,與他想除去之人必然積怨極深,既然此時是王坤有求於己,那麽就該是他要價的時候了
這王坤當真是太小看他的胃口了,想請他堂堂桂監國出手,兩千兩銀子可遠遠不夠
朱朗心中一定,眼中笑意消失不見,而後開口道
“又是禦史嗎,這些人仗著自己能風聞奏事,整日興風作浪當真是惹人生厭”,年輕監國殿下輕聲開口
王坤看著上方的神色不滿的青年,眼中閃過一絲精芒,眼下這監國殿下已然對這些禦史心生厭煩,只要這監國殿下接下來再問是哪幾人是禦史,他便可以順勢說出那劉湘客的名字
然後他只要再羅織一些此人狂妄邀名,四處彈劾的事情,必然能惹得桂監國對此人生厭
桂監國為了自己日後不受人煩擾,自然會出手將這劉湘客罷出經筵名單
而這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桂監國殿下自己的決定,他王坤既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也能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會留下一絲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