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天色徹底黑透以後,米脂城外那些原本懶懶散散、或躺或坐著的流民,突然一窩蜂般的聚集到城下
然後,他們便使出最後一點氣力,開始拚命嚎叫起來……
“啊”
“嗷”
“嗚”
這數千人發出的餓狼一樣的嚎聲,不僅讓人聽上去發瘮,還讓這座不大的縣城瑟瑟發抖。
頓時,城內幾乎是家家滅燈,戶戶狗叫……
人們驚恐萬分,都覺得前些日子流民攻打縣城的事,好像又來了。
南城牆下軍營裡,那些已經熬了幾天幾夜的士卒,聽到城外的嚎叫聲後,頓時就是叫苦不迭的向城牆上趕去……
自打上一次流民攻城,這些士卒便整日是提心吊膽的,唯恐城外這些不肯散去的流民,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再來一次攻城事件。
現在果然來了,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近三百士卒上到城牆上後,發現城下黑壓壓一片人,而城門那裡聚集的人更多,還燃起了一堆大火。
不過,守軍很快發現這些人只是在乾嚎,並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攻打縣城。
守城的人不敢大意,便趕緊把此事上報給匆匆向這邊趕來的艾同知。
本來,縣令也要來的,可上一次流民攻打縣城,不知哪裡飛來的一支羽箭,竟然擦著他的頭皮過去了,當時就把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後來,有人告訴他,說這支羽箭定然是那些被裁撤的驛卒射來的……
縣令深知驛卒們恨他,恨他克扣站銀,這才致使皇帝下令裁撤驛站驛卒,弄得他們沒飯吃了。
於是,他就病倒了,調養幾日後,倒是可以下炕了。可這次聽到外面的嚎聲,他又病倒了……
艾同知得知流民只是乾嚎,並沒有攻城以後,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大半。
只要不攻城就好,那些流民乾嚎幾聲無妨,嚎久了他們就嚎不動了。畢竟,這些人都是餓的快死的人了,哪裡有力氣乾嚎下去。
艾同知不慌不忙的上到城牆上,果然只聽到嚎聲,沒有聽到喊殺聲。
不過,城門那邊燃起的那堆火很大,火光衝天,還能聞到一股燒骨頭的氣味。
艾同知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便狠狠地罵了一聲“臭流民”。
城牆上士卒燃起了很多火把,火光照亮了艾同知,城下的流民見到艾同知,就有人高聲喊道:“艾大善人來了,艾大善人來了……”
艾同知有些懵,心說自己好像沒做過什麽善事啊,怎麽就成了艾大善人?
平日包攬詞訟,欺男霸女,在米脂城裡城外可以橫著走的艾同知,頓時覺得這個稱呼充滿了惡意。
“他們為何喊我艾大善人?”
守城的一名校尉,也就是白日盤查李玨等人的那人,近前回道:“他們認錯人了。”
“嗯?怎麽回事?”
“同知不知,今日你家族兄派人出城,說是今晚給這些流民施粥。結果,這些流民等到此時,也沒見到半粒米。於是,他們就乾嚎起來……”
校尉指指下面,“同知,您看到那口鍋了嗎?那就是你家族兄派人送去的。”
艾同知仔細看了看,果然看到有一口鍋架在那裡,“哼,這火都升起來了,看這樣子就等我家族兄送米來了。”
說話的時候,艾同知是一副嘲笑的語氣。
校尉看了艾同知一眼,心說你家族兄說話不算數,害的我等不能安歇,真的是沒良心啊。
米脂守軍裡的士卒,大多數都是當地人,下面這些流民中就有他們的鄉黨。
人心都是肉長的,士卒也來自鄉間,他們對這些流民多少還是有點同情心的。
“施粥是不可能的,我家族兄是絕對不可能施粥的,定然是有人打的他的名頭騙這些流民……”
深知艾財主為人的艾同知,揮舞著手臂說道。
校尉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慢悠悠地說道:“今日午時,我在這城牆上看的明明白白的,就是你族兄家的家丁,給他們送去的那口鍋……”
艾同知一愣,道:“竟然有這事?校尉看錯了吧?”
校尉搖頭,道:“我看的真真的,就是你族兄家的家丁,那衣色錯不了”
其實,這校尉也不相信一向為富不仁的艾財主會給流民施粥,但眼下這口鍋不扣在艾財主頭上不行。
不扣在他頭上,一旦這些流民引發民變,那就又是一場惡戰。
“同知難道忘了嗎?上一次流民攻城,就是他們在這城下乞食不成,這才被那些裁撤的驛卒利用,故而引起一場惡戰,死了我十幾個兄弟”
流民一旦攻城,守軍士卒就要力戰,死的就是士卒和流民。
這校尉不傻,他認為與其死人,不如逼艾財主出糧施粥。這樣,流民安生了,這一仗就可避免。
至於以後,今日事今日了,以後再說以後的。
果然,艾同知一聽這話,頓時就是脖子一縮,好像在躲避羽箭一樣。
校尉接著說道:“艾同知,我上到城牆上來的時候,這城下就有人喊了,說是艾財主要來施粥。看這樣子,今日喝不到粥,他們是萬萬不肯消停的……”
“萬一,流民裡面混有那些爛慫驛卒,他們再挑唆一二,這後果……”
校尉沒有說下去,但這個後果艾同知知道,那肯定就要打仗。
沒人願意打仗啊!
能吃飽喝足的人不願意打仗,吃不飽喝不足的人其實也不願意打仗。
除非是快要餓死的人,他們才會拚死一搏。
而城下這些流民,就是快要餓死的人。
艾同知看著下面黑壓壓的這一大片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可接著,他就被嗆的咳了起來……
這校尉也是機靈, 趕緊給他拍背,就是用的力氣大了點,拍的艾同知差點吐出來。
說實話,這些守軍士卒是最不願意打仗的。
當兵是為了吃軍糧拿軍餉,打仗算怎麽回事?
上一次被爛慫驛卒射死的那十幾個兄弟,屍首還在義莊停著,撫恤什麽也沒落實。
再打仗,再死人,怕是士卒們會先造反。
“校尉輕點,快要吐了。”
“哦。”
校尉退到一邊,好像這艾同知真的吐了一樣。
“校尉,這如何是好?”
校尉心說你問誰啊?我家又沒有余糧。
“同知,若是流民攻城,必然是一場大戰,縣尊、還有你我必然都不好過。若是同知的族兄能拿出一點糧食來,此戰必然可免……”
這道理,艾同知能不懂嗎?
可這是一點糧食能解決的事情嗎?
數千流民,就是一人一碗粥,那也得……
想想要那麽多的糧食,而糧食的價錢又那麽高,艾同知都覺得心疼,更別說他無端背鍋的族兄了。
“我族兄必然是不肯出這麽多糧食的。”
校尉有點火了,道:“流民若是攻城,城破,則人糧俱無……”
這就很有威脅的意思了,艾同知也知道破城的後果,便趕緊說道:“我回去與族兄商量商量,看看此事如何辦才好。”
校尉徹底火了,指著下面的流民喊道:“同知可商量,他們不可商量。若是此時攻城,我等不敵也!”
艾同知明白了,這糧食今日是非出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