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玨說的所謂造反,其實就是去當“賊寇”。
當賊寇根本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就訚川驛被裁撤的其他驛卒,十有八九都去做了賊寇。
就在前幾天,還有人拉攏李傳勳一起去投靠賊寇。要不是先前李傳勳和李玨商量過去處,又加上李玨餓的暈死過去了,李傳勳說不定也會帶著李玨一起去做賊寇。
因為,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做賊寇好歹能多活幾天。
就在昨夜,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群流民,或者說是賊寇,現在這兩種人已經分不清楚了。
這些人進到驛站裡便四處搜尋,幸虧李傳勳和李玨藏起來了,那些人就把驛站裡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
這些人去了無定河邊,估計是發現了被草草掩埋在那裡的劉四。於是,無定河邊就升起來幾堆篝火,那些人便吃了一頓“烤肉”。
這劉四也是可憐,生前也是驛卒,前些日子去送公文,也是倒霉,他騎得那匹馬竟然倒斃在路上,回來後便被驛丞責打,竟然把他的腿打斷了。
其實,驛丞之所以火大,是因為在這之前,另一位驛卒騎馬去投遞公文,竟然接連在路上死了兩匹馬。
在驛站,馬兒可比驛卒值錢。
驛丞一肚子火氣,可又不敢過分責罰那位顴骨高聳,鴟目曷鼻,聲如豺,且身高六尺多的李姓驛卒。
鴟,鷂鷹。曷通鶡,善鬥的猛禽。說話聲音如豺狼嚎叫,且顴骨高聳,身高比常人高出一個頭還多,隻這長相,這身子骨,想想就沒人敢惹。
所以,驛丞就把滿肚子的火氣撒在了老實巴交的劉四身上,一棍子下去,就把劉四的腿打折了。
其實,馬匹倒斃在路上,真的不能怪這些驛卒。要不是站銀被克扣的太狠,這些驛馬也不至於吃不上黑豆糧食,弄得一個個都瘦弱不堪的樣子,只要稍微跑的急了些,就會倒斃在路途上。
劉四的腿折了,裁撤驛站的旨令到了以後,他卻那也去不了,只能趴在驛站院牆的缺口處,一遍一遍的唱著“關山謠”。
“肥馬血出,瘦馬骨折。行行行行,方知馬力”
不敢說大明所有的驛卒都會唱這首關山謠,但至少九邊之地的驛卒,幾乎是人人會唱。
肥馬血出,就是說每一匹壯健的驛馬,那都是拿心血和銀子喂出來的。
瘦馬的骨頭只能折了,只有一路走下去,才知道馬力如何。
劉四唱的淒涼無比,讓人聽上去心酸不已,都覺得這劉四唱的不是驛馬,而是每一位驛卒的心酸往事。
劉四從早上唱到晚間,一刻也不停歇,天知道他哪裡來的這般氣力。
最終,劉四便奄奄一息的趴在了那處缺口處,以至於李傳勳以為他已經掛了。
其實,劉四就是掛了,李傳勳不忍心讓他趴在那裡臭了,便把他埋在了無定河邊。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果然李傳勳是懂詩的,在埋劉四的時候,還這麽文縐縐的念叨了兩句,算是送劉四上路。
可當晚,驛站這邊就來了一些流民,在驛站裡搜尋無果後,便去了無定河邊。
估計是劉四埋的過淺,那些人就把還算新鮮的劉四吃了。
李傳勳和李玨都相信,這時候的無定河邊,定然是又多了一具新鮮的白骨。
不新鮮的陳年老骨頭都被當做劈柴燒了。
饑荒之年,掘鼠而食,析骨而炊,是標準的操作。
不過,把剛埋的死人掘出來吃掉,也是夠狠的。
話又說回來,死的尚且可吃,這活的不是更新鮮嗎?
兩人看著那條早已經乾涸的無定河,都是有些悲傷。
無定河原先叫做訚水河,因為經常改道,便被當地人稱為無定河,原先的名字訚水反而沒多少人記得了。
河水早已乾涸,在驛站這邊可以看到河邊的累累白骨。
“小叔,這驛站裡能燒的都被昨晚那些人拿走了,要不,我也去那邊撿點骨頭晚上燒了,總不能凍餓而死吧?”
夜晚還是很冷的,兩人都是破衣爛衫的,李玨有一隻腳還光著,造反的事情不急,當下先要活下來再說。
李玨沒有說話,李傳勳看了他一眼,就從缺口那裡出去了。
看著李傳勳東張西望、小心翼翼的樣子,李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當初,朝廷下令裁撤驛站,接到旨令後,訚川驛的人頓時便作鳥獸散,臨走之前還把這處早已經殘破不堪的驛站洗劫了一遍。
真的是洗劫啊,就連那幾間還沒坍塌的屋子的房梁,也被人拆走,然後讓那些瘦的不像樣子的馬兒拖走了。
昨晚,一幫流民又把這裡洗劫了一遍。現在的訚川驛,可以說是乾乾淨淨,草兒都沒有一根。
大明有製,十裡設鋪,六十裡設驛,訚川驛便是這周圍百十裡唯一的一處驛站。
只是,不管是遠觀還是近看,這處驛站都不像是一處驛站,而像是一處荒廢了許久的大戶人家的院落。
驛站原本有兩扇很是氣派的大門, 不僅僅厚重結實,還用生漆漆成了黑色,讓路過這裡的人都感到很是踏實。
可現在,驛站的大門早已不知去向,不僅僅是大門沒了,就連院牆也是東倒西歪如同糟了炮擊一樣。
驛站內,那些房屋馬廄只剩下殘垣斷壁,就連房梁檁條和窗欞也早已被人們拆去取暖了。
訚川驛,在陝西也算得上是一處大驛,風光的時候也有二百多人。每日車水馬龍的,來往的人不斷。
誰能想到,如今竟然荒廢成這般樣子。
前些日子,朝廷裁撤驛站的旨令一下,那些原本窮的把衣甲都賣了的驛卒,便一窩蜂般的席卷了這裡,各自逃散了。
而李玨叔侄二人之所以滯留在驛站裡無處可去,都與那位“顴骨高聳,鴟目曷鼻,聲如豺,且身高六尺多的李姓驛卒有關。
此人是當地人,家住離此不遠的李繼遷寨,家中有一位婆姨,長得很漂亮。
李玨仔細想了想後,突然笑了
李姓驛卒,呵呵!
這人在這裡做驛卒的時候,心裡到底在想什麽?
是這個月的餉銀能不能按時發,還是借的艾財主家的債能不能緩一緩?
還是,家裡的婆姨很漂亮,寨子裡的地痞流氓很多,自己有些不放心啊?
但李玨確信,這位李姓驛卒現在根本就不想當“流寇”,此時也沒有去做賊寇的想法。
想到這些,李玨就笑的更開心了,“哈哈哈”
這是李玨來到大明的第一天,天氣很好,肚子很餓,可李玨依然覺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