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縣。
籬笆牆內,炊煙嫋嫋升起。
陸遊與拜訪的友人道別,倒也沒有留下對方吃飯,因為他自知,家中野茶尚可,只是連渾濁的臘酒都無,更沒有肉,就不必強留客人受此委屈。
對方顯然也知曉陸遊目前的情況以及性子,欣然往歸,在秋日的下午,能和陸放翁暢聊一番,已經是極大的滿足。
金黃色的晚霞撒在院牆之內,陸雲昔從廚房裡面出來,白皙的肌膚上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卻是能顯示出少女的青春活潑。
“父親,吃飯了,今天晚上沒酒哦。”
“行。”陸遊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被這樣管束,倒是有些日子沒有體會了。
粗茶淡飯,兩個人沒有嫌棄,更多的時候是沉默,偶爾間冒出來一句話,算是佐餐。
“雲娘,上次與你所說,印花之法的少年郎君,你可還記得?”
用過飯,有女兒陪伴,心情舒暢的陸遊,卻是開始給自己找不自在。
陸雲昔皺了皺瓊鼻,瞥了眼正開心的父親,籲了口氣,說道:“記得......頗有才華的郎君麽,怎麽父親今天又刻意提到此人,難不成前幾日才取笑過女兒,今日又想故技重施?”
她回過頭仔細想了想,自己的確隱約有過這個想法,但是,這一線之隔就如同天塹,並非看起來那麽簡單,而今此印花之策道理完備,利弊清晰,分明是極為成熟,即便立時推廣開來也無甚大問題。
至於自己......的確差的還遠,她甘敗下風,但偏偏父親又存心提及此人,這不是故意給她找氣受麽......
小女子,小女子,心眼小點,也很正常。
陸遊聞言,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今日真不是刻意提及,父親好友今日來訪,說起臨安朝堂之上的事情,這名叫刁珣的少年郎,又鬧出來點動靜。”
“刁珣?”陸雲昔帶著淡淡天然胭脂色的嘴唇,緩緩吐出兩個字,緊接著遠山黛眉微微皺起,心下卻是想著,好奇怪的名字。
刁者,聽起來,就不好對付,然而,珣之一字,又是美玉,當是君子溫潤如玉?
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取下這個名字,陸雲昔莫名有了些好奇。
關鍵是,對方還是個少年郎,自詡智慧強於同齡人的她,總是想著,若非女子身,必然也要東華門走一遭,以及唱名,遑論一日踏遍臨安花。
“不知道這小郎君又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陸雲昔心裡有些服氣,但嘴上可是不饒人。
“什麽小郎君,我聽說他已經二十歲了。”陸遊佯裝生氣,旋即看到自家女兒不甚在乎的模樣,頓時泄了氣,都是從小寵溺養出來的性子,到眼下如之奈何?
“前幾日,刁珣又在疏奏上呈上一策,名曰表格之法,有兩種運用方式,頗為玄妙,聽謝深甫相公說,可當百萬歲入,甚至還遠遠不止這個數。”
陸雲昔:“......”
還說不是存心給她找不自在?
行!
“不知道此法具體是怎麽回事?”她按耐住心裡細微的怒氣,當然,這與刁珣小郎君沒有關系,純粹因為眼前之人,臉上綻放出溫婉且帶著一絲危險的笑容問道。
“這......”陸遊一時語塞,據今日拜訪的友人說,此法頗有些玄妙,不容易理解,只是捅破窗戶紙後,便能輕松運用,但他眼下可說不出一二。
只為了逗逗自家女兒,卻沒想到,一時忘形,讓自己落入尷尬境地。
“莫不是父親在此胡言,是為了看女兒的笑話,胡亂編些話來哄我?”陸雲昔卻是得勢不饒人,言語中暗自藏著譏諷之意,只是她心裡也明白,依著自家父親的性子,倒也不至於在這件事上哄騙。
無非就是茶余飯後的拌嘴,看樣子,這表格之法,倒是有些玄妙。
陸遊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哪怕是自家女兒,這般譏諷,倒也有些尷尬,主要是,他那來訪的友人也說不清楚,自己更是無從得知。
忽然,他福至心靈。
“父親何必在此事之人哄騙於你?”陸遊反問道,隨即淡淡笑著。
“前些日子,吉州有友人來信,邀請父親往吉州一遊,說起來,這江南西路,卻是有些年沒去,當年父親亦是江南西路常平提舉,和這刁珣小郎君倒也有兩分緣分,順路請教一番,你看如何?”
“哦?”
陸雲昔沒想到事情竟然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才回山陰不到半月,又要動身。
不過......她的確對那個刁珣小郎君有兩分興趣。
索性無事。
“那便依父親所言。”
“好,待為父準備一二,過兩日啟程,好在水路通暢,應該用不了多久時日。”
......
贛州,於都縣。
縣衙內。
燭火擺動。
江公宜尚在自己的公署之內,處理公事。
臨安吏部的公函比他想象的要快上不少,罷其錄事參軍,轉任於都縣知縣,而且,根本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停留在吉州,三日之內就得上任。
好在緊趕慢趕,還是及時上任,如此才沒有被斥責。
他明白這是被針對,但也無計可施, 除非脫去這身官袍。
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想當初,好友刁光鬥,也是在臨安惡了韓相公,現如今,官居江南西路運判。
但凡有能力,還是有著出頭之日。
只是......
江公宜垂下自己的眼眸,看著桌案之上,厚厚一疊的會子,皺起了眉頭。
此乃本縣縣尉阮中青趁著他猝不及防之時給到的,說是什麽都有的規矩,前任也有。
他大略翻了下,這會子約莫有著五萬貫,雖說現在會子需要折算,換成銅錢也在三萬貫之上。
哼,當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忽然想起好友刁珣和他說起過,當初他在吉水遇到的事情,當時還不以為然,覺得有些誇張,沒想到,今日自己便體會到,這鄉野之縣,行事是如何生猛。
江公宜搖了搖頭,將會子收起,放在一邊,隨即提筆落字。
他可不是為了銀子而來。
這會子不能收!
若是收了,難免會和這幫人沆瀣一氣。
而且,如此巨大的金額,還是第一次試探,可想而知,這於都縣,看似平靜的地方,底下實則暗流湧動。
根據風聞,大概就是鹽事,其他事情哪來如此巨大的利益。
他想了想,此事還得及時與刁珣說清楚,以做防備,心裡隱約還有著一絲想法,若有運判為靠山,想來在贛州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許。
書信寫的很快。
江公宜放下筆,長長的籲出一口濁氣。
且待次日一早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