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蒙蒙亮。
甜水巷子,吳氏大娘子一夜未睡,輾轉反側,天邊才有些許亮光,便起了身子。
著實沒有辦法安睡,自昨天傍晚時分,李清來了之後,自家丈夫便跟著一起出去,至今未歸。
早些年倒是有這樣的事情,忙著衙門的事情,只是最近這幾年,與李清的關系變差,時有摩擦,已經很多年未見到對方來自己家中,此番突然造訪,當真讓人心裡生出不安。
而且,昨夜突然的詭異大霧,以及那隱約可見,燒透小半邊天的大火。
吳氏大娘子看著桌上的堆花酒,站起身子,來回走著,心中暗自罵道,要是沒死的話,也該回來報個信!
“吳家娘子,在家嗎?”
這時,門外傳來呼喚,吳氏聽到動靜,身子一愣,隨即聽出聲音,這是潘家娘子,當即收拾好心情,走了出去。
“出大事了,聽說昨天碼頭那邊死了好多人,有幾個醉漢都嚇瘋了,一夜了還在胡言亂語。”潘氏一見面,就說個不停,面色驚奇,活靈活現,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吳氏心裡一跳,果然是出事了,聽著對方還是聒噪不停,當下心裡就有些煩躁,知道對方消息靈通,但嘴上沒個靠譜的,多半誇張,當下便出言阻止:“潘娘子,可是有什麽事情?”
“這不是你家宋押司在衙門當差,來問問麽。”潘氏似乎是察覺到對方心情不佳,當即壓低聲音解釋道,緊接著探頭探腦的看了眼,按照往常,這會兒宋押司該起來了,都知道他喜歡早上在院子裡面看青菜來著。
“莫不是宋押司還沒回來?”
潘氏是個頭腦伶俐的,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嗯。”吳氏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只能無奈的點點頭。
“莫要多想,宋押司是個有本事的,有福氣,我陪你等會,或許一會兒就該回來了。”潘氏知情識趣,知道吳氏擔心的緊,便不再說些有的沒的閑話,反倒開始安慰起來對方,畢竟,這宋家攬戶的活,份額不少,需得小心對待。
倒也是說什麽來什麽,沒過一會兒,便見到宋澤頂著蠟黃帶黑的臉,出現在院子前面,潘氏打了個招呼之後,便直接輕手輕腳的走了,她知道,該是兩人說些體己話的時候,自己不該還在這裡。
“你總算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吳氏知道對方熬了夜,但相比較自己擔心的事情,熬夜反倒算不得什麽。
“確實出了點事情。”宋澤點了點頭,沒有說的清楚,有些含糊。
“有什麽事還不能與我說麽?別拿公事糊弄我!”吳氏皺了皺眉,這一夜未歸,不遣人報信,還這樣表現,自己心急如焚算是喂了狗,當下,升起熊熊怒火。
只是,宋澤接下來的話,馬上澆滅了這股火氣。
“李清死了。”
吳氏當場愣住,隨即卻見宋澤走進屋裡,沒一會兒便出來,手裡捧著盒子,她一眼便瞧了出來,這是自家丈夫極為重視,不允許任何人碰的物事。
“我還要去衙門一趟。”
說完,宋澤便徑直走出小院。
......
縣衙內。
刁珣約莫睡了一個時辰,只是效果極好。
精神疲憊到至極,加上有韓烈在旁邊的房間,心神放松之下,恍若眼睛一閉一睜,天就亮了。
再用入秋的涼井水一激,頓覺神思清明。
碼頭一戰需要善後,自然事情極多,只是刁珣知道,今日要面臨的挑戰更是艱難,須得養足精神,如此想來,倒有了兩分慷慨激昂。
昨夜戰後,便派了人沿著吉水江朝著東北而去,直奔永豐縣,那裡正是丁常任知州所在,他並沒有貿貿然直接上疏奏到臨安,若想平穩度過,此事,必然要取得丁知州的支持。
總之,不能是因私怨或者爭功而互相廝殺,簡單來說,就算是肉身消滅,小小的知縣和主簿之間的鬥爭,還沒有資格用上這種手段。
也只有眼下執掌朝堂的韓侂胄韓相公,傳聞在慶元二年,逼迫趙汝愚罷相後,於衡州藥殺,天下人皆認為此事乃韓相公所為,但無一人敢吱聲。
這是權傾朝野的相公,一朝得勢,呼風喚雨。
但若是底下人都學著這般,互相廝殺,這朝廷還怎麽運行,此風不可漲!
刁珣亦是有苦不能言,本是險死還生,眼下卻要為了這個膽大包天的楊守春而辛苦操勞。
但如何讓丁知州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卻是一個難題。
甚至於對方與楊學士關系極佳,真要是護起犢子......
“縣尊。”
就在這時,王五瞪著雙通紅的眼睛,頭髮稍顯散亂,走進公署。
顯然是一夜未睡,忙著善後事宜。
“碼頭邊已經清理乾淨,並沒有太多痕跡,只是,細節處短時間內,還是難以完全照顧到,加上昨夜的動靜,百姓之間,已有流言。“
屍體哪怕殘肢,都不算什麽,忍著惡心撿拾起來,好在兄弟們都是見過血的,倒還能堅持,但血汙滲入地面,總不能把土都鏟起來。
“無妨。”
刁珣搖了搖頭。
“一夜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很不錯了。”
頓了頓,他方才繼續說道:“至於百姓嘴裡的流言,無須刻意去管,除非有什麽人借著此事興風作浪,只要事件平息,要不了幾日,就無人關注。”
百姓說什麽不重要,自己或者知州,說什麽才重要,刁珣很明白,這天下間的話語權在哪裡,造反的時候需要百姓,如今天下尚算太平,踏踏實實種地才是朝廷所希望的。
至於這官府大事,還是莫要參與為好,嚼幾天舌頭,大抵又要為了嘴裡吃的一口糧食,而閉上嘴。
王五聞言,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此戰,你那些兄弟,家裡怎麽樣?”
刁珣站起身子,面色肅穆的問了句,若不是這些人,自己可能這會兒已經躺在棺材裡,要是楊守春此人狼心狗肺些, 怕是全屍都無。
王五的眼神稍顯黯淡,正想說話,卻見刁知縣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本官定會給到他們身後名,還有足夠的撫恤。”
“謝縣尊。”
王五拱手道,他相信面前的這個人會說到做到,不是那種過河拆橋之人,哪怕有著這樣的權勢以及任性的本錢。
昨夜的同生共死,還歷歷在目。
“那屬下先告退了。”
“好。”
“……”
刁珣坐下沒多久,宋澤便捧著個箱子走了進來。
“縣尊,這是你昨夜尋屬下要的案卷。”
說罷,他主動打開箱子,裡面密密麻麻堆積著各種紙質材料,甚至於上面還沾著乾涸的血液。
刁珣起身,簡單翻閱了一下,當真是血淚斑斑,罄竹難書。
楊守春除去照常征收百姓兩稅,還將自己那幫子狐朋狗友賦稅全免,其中差額,加之到普通百姓,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幾。
巨貪大惡,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有勞了。”刁珣搖著頭,鄭重道。
這些材料收集不易,肯定是冒著風險,小心行事,若是讓楊守春發現,憑著對方的暴虐性子,恐怕面前的宋押司,活不到今日。
“望縣尊,好生利用。”
宋澤沒有多說什麽,歎了口氣,便出了公署。
一日無事,只是忙碌,直到日暮西沉。
衙役忽的神色緊張的快步走了進來。
“知州已經到了,就在縣衙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