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晟去外面拿了幾趟外賣。
小龍蝦,燒烤,還有成件的啤酒。
江婉很豪爽地拉開易拉罐,咕咚咕咚地往肚子裡灌。
兩人邊喝邊聊,慢慢地打開了話匣子。
江婉婚後其實很少提及她過去的事情,包括家庭和老爹幾乎閉口不談,蘇晟也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他知道這是江婉內心深處的一道傷疤。
蘇晟只知道江婉有一個好賭成性的賭鬼老爹。
“他破產沒多久我媽就住院了,那時候我還在海外讀書,他跟我承諾讓我專心學業,一定會照顧好我媽。”
“後來接到通知,說病情惡化,手術失敗,人沒了。”
“我沒跟他講,買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回來以後我才知道。”
“原來家裡早就被他輸了個一乾二淨,包括我媽的嫁妝、個人積蓄都被他拿去賭了。”
“我媽也不是因為病情惡化,而是因為他沒錢交收手術費,死在了病床上。”
“我找到他問為什麽要這麽做,當時他還是滿腦子的要翻盤,回本,說是錢不夠,就暫時先挪用去下注,只要贏了就不用出醫藥費了。”
“他說沒想到輸了,還沒來得及賣家產,我媽就沒了。”
“我當時很生氣,半年沒理他。”
江婉說話很平靜,語氣中沒有任何波瀾。
但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她說話的時候,雙眸中蘊含著仇恨,似乎每一次提起,都會激起她藏在深處的痛苦。
江婉繼續向蘇晟講述家裡的事情。
“過了半年,他又來找我,說是已經改好了,今後好好生活,然後求我貸了300萬,在陽城做點小生意,我一心軟,同意了。”
江婉其實早知道有這麽一天,她太清楚自己老爹是個什麽東西了。
前幾年出入上流社會,各種高檔場所如履平地,現在只能在陽城租個門面做小生意。
幾千萬的勞斯萊斯換成了幾十萬的奔馳E300L。
在外人眼裡也還挺瀟灑了,但在江慶君的眼裡這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感。
“他壓根不是那種能耐住性子,沉澱下來東山再起的人。”
“現在這個局面,應該是老毛病又犯了。”
蘇晟默默認同江婉的想法。
他在福利院長大,沒有體驗過父愛,但如果把自己代入江婉的視角,有這麽個爹,那蘇晟感覺還不如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替他還債?是你貸的錢嗎?”
“他貸的,但他在黑名單裡,我是擔保人。”江婉解釋,“在法律上,我有需要承擔連帶責任。”
哦。
那蘇晟就懂了。
怪不得今天沒有銀行的人,黑名單的抵押貸款只能是生意貸,而且大多數都只能找民間的,這類貸款大多數需要擔保人。
別人都是坑爹。
到了江婉這兒,是爹坑女兒。
今天這個局面,江慶君自始至終都沒露面,讓一個還在讀大學的女孩子出面處理。
沒父親的責任,沒男人的擔當。
雖然罵自己的老丈人不對,可蘇晟覺得,江慶君確實不是個男人。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
“不說他了,不說他了。”蘇晟勸道。
江婉舉起易拉罐,咕咚咕咚一口就把剩余的半瓶全都灌給自己。
“你帶煙了嗎?那天我把煙扔了。”
蘇晟摸摸口袋,遞給江婉一支,並且幫她點上。
江婉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草在肺中過濾,尼古丁等化學元素進入她的身體和大腦,然後再長長的把氣吐出來。
蘇晟給自己也點上一根。
是他多想了。
江婉壓根就不知道校園裡的風言風語,更沒上過論壇。
她突然消失,是為了處理家裡的事情,跟那些傳聞謠言沒半點關系。
那天在秘密基地惆悵,就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消息吧?
“最近鄴大關於你的傳聞很多。”
“怎麽說我什麽都行,無所謂。”
“我想問問,你處理完這件事情,真的要去海外嗎?”
江婉詫異,蘇晟怎麽突然提到海外。
“有人在出入境大廳看到你更新護照,以為你要轉學。”
“不是。”
“今天那些人,只是其中一個案件,還有兩個沒處理。”
蘇晟:???
“啊?”
“我媽在東海岸給我買了一套房,我去把那套房產處理掉,就能把這些爛帳給平了,還可以剩余點錢。”
“你的20萬算我借的,等我回來就還給你。”
東海岸,新澤西州?
這個地方金融業、製藥業扎根,經濟發達,而且禁槍。
看來江媽早就有打算要讓江婉在海外定居。
只不過這些規劃,都被賭鬼老爹給打破了。
“那你也需要路費,我給你一筆錢……”
“不用,老家的院子還能賣九萬,可以當我的路費。”
“我可以給你一筆錢,祖宅就別賣了,留著吧。”
“沒關系,不賣最後也是被他輸光,明天陪我去吧。”江婉似乎早就打算賣了。
滋~滋~
江婉把煙滅掉,起身道:“我去給你收拾一下房間。”
蘇晟跟著江婉來到一樓的主臥。
“你就睡這兒吧,我明天早上叫你。”
“好。”
……
第二天上午。
一輛鄴A牌照的寶馬M4從市區出發前往下轄的鄉鎮。
從四車道的柏油路,逐漸變成雙車道,最後變成只有一個半車身的水泥路,有時候還得走一段土路。
江婉老家是一個兩進兩出的院子,在鄉鎮上的位置挺好的。
簽合同,買家當場給現金。
交易完成,蘇晟陪同江婉回市區買了一些紙錢和水果給江媽掃墓。
掃完墓,兩人返回鄴城,先來到銀行兌換美元,後又去鄴大收拾了一下行李。
主要是帶一些換洗的衣服,手機,銀行卡等東西。
蘇晟還發現,江婉在懷裡揣了兩本書。
一本是《心流》,另外一本是《怪誕行為學》,都是蘇晟曾經提到過的。
其中《心流》已經貼滿了便利簽,江婉認認真真地已經讀了大半本,其中還有她做的筆記和臨時想到的感悟。
“飛機上沒事兒乾,我打發一下時間。”
最後,蘇晟把江婉送到機場。
說實話,即便蘇晟明知道江婉會回來,但他依舊還是很舍不得。
他想說一些話向江婉表達愛意,但又覺得時機不太合適。
最後,蘇晟挑選了一段文摘對江婉說:
“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給打敗。”
出自——《老人與海》
這時候的蘇晟有點像曉圓那樣幼稚, 竟然還用書裡的話鼓勵她。
原本沉重的對話,被江婉噗嗤一聲笑變得怪怪的歡快。
“對不起對不起。”江婉知道蘇晟是想鼓勵她,但用這種方法她一下子沒忍住。
江婉之前在蘇晟身上讀出的成熟,哲學,富有智慧在此刻都被一種情緒壓製了下來。
除了不舍離別,江婉竟然還讀出了……愛?
“我的《老人與海》你看完了嗎?”
她是回應蘇晟,而不是關心她的書。
實際上,蘇晟拿到這本書壓根沒看,但裡面的內容早就爛熟於心。
“等你回來我就看完了。”蘇晟答。
“好!”
“那你記得還我。”
臨上飛機。
蘇晟拉住江婉的手臂,認真地詢問道:“你去多久?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江婉覺得氣氛有點低沉,所以找蘇晟開了個玩笑,“幹嘛?你怕我直接拿錢跑路啊?”
不過蘇晟沒笑,江婉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大概一個月左右吧,那邊手續比較麻煩。”
蘇晟這時候才笑笑:“那等你回來的時候,白蘭花可能已經具備一定的規模了。”
“好呀!”
“還有……”
“嗯?”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嗯?”
“以後不要突然消失了,有事情就先給我打電話。”
江婉沉默了許久,她抬頭看向蘇晟。
兩雙眼睛對視了幾秒鍾。
江婉堅定地回應蘇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