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睡到四更出頭,卻被黃發財那屋的哭喊聲吵醒。
聽聲音是個不大的女孩子,哭喊聲叫人心疼“爹,我疼,我疼。好疼啊!”
黃發財似乎並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不喊不嚷,不開燈,也不叫人,隻一個勁地哄著。既沒有驚慌失措,又顯得無能為力。
“妮兒啊,不疼,不疼,爹在這呢,不怕不怕。”
師兄弟二人從床上翻下來,也顧不上什麽亂七八糟的禮節,徑直衝進黃發財那屋,就看見黃發財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那小丫頭一個勁兒地喊疼,雙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腿。
“兩位公子……”黃發財看著闖進來的兩人,有些無措。
“黃大哥,這是怎麽了?”
“老毛病,隔三差五就疼,沒法子。”
“你把她扶躺下,我看看。”李嶽吩咐一聲,又回頭喊唐墨,“你去把油燈點上。”
黃發財聽著李嶽這麽說,懵懵懂懂地照做,把小女孩放躺下。看著李嶽這一板一眼的模樣,心裡期翼著上天垂憐,可又不敢把這個想法表露得太明顯,生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家裡沒錢,只在這十裡八鄉請過些土大夫,試了多少法子都不見好,隻白白遭罪,還不如早早斷了念想,接受現實。
“小姑娘,能聽到我說話嗎?看得見我嗎?”借著燈光,李嶽掀開被子,檢查小女孩的腿,外表上看倒是沒有什麽異常。
“看得見,聽得見。”小姑娘似乎對這樣的詢問並不陌生,忍著疼回答。
“什麽樣的疼?是脹脹的疼還是針扎一樣的疼?”
“像針扎一樣。”
李嶽又掏出他那一包奇奇怪怪的東西,從裡頭拿出一把刀和一顆彈藥,切下大概四分之一顆藥丸,喂她吃下。猶豫了一下,跟黃發財說:“你出去。”
黃發財有點猶豫,對這兩個陌生人,還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備。
“你站一邊,別說話,別擋著我。”李嶽頭都沒抬都知道黃發財的心情,補了這麽一句。
黃發財這才如釋重負往邊上站了站。
不放心我?就憑我這一顆丹藥,就能救她十回!白天小師弟沒來由得疼我解決不了,這麽個普普通通的殘疾我還治不了,我就不用回玉劍宗了。
李嶽心裡也憋著勁兒,白天師弟這麽難受自己無能為力,這會兒見著別人受苦,自己可算能盡一份力。
吃下這小半粒藥丸。不多一會兒,小姑娘就覺得好多了,不那麽疼了。黃發財在一旁看她臉色緩和,明顯就是不疼了,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不過這才哪到哪啊,李嶽簡單檢查了一下,心裡有了底,有這一顆藥,可以說是十拿九穩了。
這會兒看上去疼痛緩和了不少,那是因為這小半顆藥還沒真正發揮效用呢。
“忍著點,等會兒有點疼。”
小姑娘點了點頭,病了這些年月,受罪吃苦都習慣了。
“你去拿個桶來,一會兒要用。”
黃發財答應一聲,趕緊去外邊找了個桶放在床邊。
不多時小姑娘就覺得脊背雙腿都疼得厲害,比自己剛才發病的時候都疼,額頭都見了冷汗,忍不住喊疼。
“爹,我疼,我疼啊。娘!阿娘。阿娘!我想阿娘!”
小姑娘喊得心疼,黃發財就在一邊,也不敢亂來。
不過好在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隻不到半刻鍾,小姑娘就覺得疼痛感明顯消退。
李嶽見她不喊疼了,吩咐黃發財給她褪了下衣,扶著坐在便桶上。等小姑娘收拾好了,吩咐黃發財把便桶倒了,又清洗了,放在一邊備用,又切下這麽四分之一的藥丸,喂她吃下,如是三番,一次比一次疼痛減弱,不止黃發財,連小姑娘自己都覺得,說不準,這回真有神靈保佑。等到把整顆藥丸都分次喂完,有人站不住了。這屋裡這會兒可比糞池好不了多少,但凡換個普通人他也受不了。李嶽這會兒治病救人不在意其他,黃發財心裡記掛得緊也不在乎,小姑娘更是沒有選擇的權利。唐墨可繃不住了,真待不住了。
“沒什麽事了,你先出去吧。”李嶽看著尋常向來沒表達過什麽想法心思的小師弟這副模樣,也知道他忍得有多難受了,趕緊讓他出去。
唐墨三兩步跑出大門,又跑遠了幾步,雖然沒有不顧形象得大口大口呼吸,也是深深地吐息了幾口新鮮空氣。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五感聯通了一樣的感覺。別說什麽嗅覺了,隻覺得辣眼睛,嗆嗓子。
在外邊等了將近一刻鍾,就看見李嶽出來了。
“走吧走吧,人家父女兩個高興,咱們也不好久留了,趕緊走吧,真叫纏上了,我可吃不消。”
唐墨自然沒有什麽意見,點了點頭,跟著師兄一塊兒悄然離開,借著曦光趕路。
“黃大哥說,前頭五裡地有座山,山上有個塘,咱們去那兒洗一洗再走。
唐墨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又轉頭聞了聞師兄身上,覺得並沒有什麽味道。
“別聞了,鼻子可不靠譜,經過那麽個大場面,鼻子就覺得咱們身上的味道不算什麽了,可要叫別人聞,恐怕咱們就沒臉見人了。”
走了一陣,就看見一座大約五六丈高的小山,爬上山,往裡百余步穿過密林灌木,前方豁然開朗,一片水域接連山石,足有百丈方圓,碧波粼粼,天水一色。
唐墨當即警覺起來。如此一片好水,看起來卻無人使用,想來恐怕沒有看上去這麽簡單。
李嶽輕輕揮了揮手,讓唐墨不必如此緊張:“不要緊,一隻水怪而已,借它家洗個澡,諒它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李嶽一邊說一邊脫衣服,把自己的佩劍,備用劍,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毫不在意地扔在岸邊,就這麽泰然自若地走進湖水中。
天塌了有高個的頂著,既然師兄都這麽說了,那唐墨也不再擔心,也學著師兄一樣借著湖水清洗身體。
二人洗完身子,換上一身新衣裳,又將換下來的衣物就著湖水洗了。李嶽將備用劍隨手一丟,正插在湖中心:“以此湖為界限,若非生死攸關,強敵來犯,不可離開。不可霍亂人間,有此劍為證,但有歹心,定斬不饒!”以湖中心為起點,泛起陣陣波瀾,似乎是湖中之物的回復。李嶽對此點了點頭,滿意地帶著小師弟揚長而去。
唐墨抬頭看了看師兄,好像是在用眼神詢問:這樣沒問題嗎?先前那個古怪的活死人就算了,這位可是實實在在的妖怪,而且論修為就算離開水域,恐怕也比唐墨厲害的多,更別說還有這一片好水供養。若是行凶傷人,恐怕會造成大麻煩。
李嶽擺了擺手:“它在這湖中生活了這麽長久的歲月,都不曾傷人,依水佔山,明明不好與人爭鬥往來。倘若我們主動去傷它,豈不是我們的過錯?妖不傷人,人不傷妖。再說,傷人害命有什麽好的。我們這一回也算做了好事,在它的湖裡逛了一圈,我有意將氣運分與它,想來它得了這些許的好處,也該明白愛護一方百姓,積攢功德,對它修為有好處。方才在湖中我也告知它,若它有心庇護周邊百姓,假以時日,或許可以借人間功德修得圓滿,說不定,能踏入太一境,跟咱們大秦的護國聖獸一樣,護佑天下百姓,如此,也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護佑天下百姓?唐墨沒有太把這話當真。哪有這麽容易。自周亡國至如今將近千年,願意護佑天下,與人族交好的太一境聖獸也不過寥寥十幾位。如今天下萬國,也只有秦國有一位而已。
人妖殊途啊, 畢竟非我同族。唐墨心裡有點糾結,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些妖族。自己下意識對任何妖族都有提防之心,擔心妖族傷人,也不知道自己這種心情是不是正確的。師兄看起來並不是這種想法,不過,他也不敢肯定在這件事上,跟著師兄就是對的。
李嶽看著唐墨並未放下戒備之心的糾結模樣,暗暗點了點頭,那個在山上無欲無求的小師弟,終於有了與師兄不同的意見,想要生出了自己找到答案的心思,這一點,讓李嶽非常滿意。想必要是讓師傅他老人家知道了,也會很滿意吧。師傅啊師傅,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功德?師兄,什麽算功德,什麽又不算功德呢?為什麽妖救人就算功德呢?那人救人算什麽呢?人為了救人而殺人又算什麽呢?”
“不爭。”李嶽很簡單得給出了兩個字。
“不爭?”
“對,妖救人,是不爭——頂多是向天爭功德,想來上天並不介意。而人類,則是無時無刻不在爭鬥。就拿南邊的戰事來說,秦楚兩國,都是為了一國百姓而與另一國搏殺,這就是爭。這就是業。這也是為什麽護國聖獸不參與人間爭鬥,因為它們比一般人更懼怕人間業果——當然六聖也不會袖手旁觀妖族插手人間事。”
“它們既然不參與人間爭鬥,那這護國之名,又是在護什麽呢?”唐墨發現了古怪的地方。聖獸不與人鬥,那總不可能是為人族抵抗妖族吧?
“不知道,我曾問過師傅,師傅隻說玄之又玄,不可說不可道。想來還是有用的。總該不是個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