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聚義廳內,燭火搖曳,森然可怖。
王倫一襲白衫早已經被血染紅,胸口插著樸刀,死不瞑目。
朱貴眼神空洞,看著自己的雙手,傻傻的坐在不遠處。
三五步之外,杜遷宋萬二位首領已經被嚇傻,不敢上前。
門口傳來腳步聲,小嘍囉引著林衝和張安等人魚貫而入。
眾人一來,杜遷宋萬二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教頭,這可如何是好啊?”
林衝皺眉不答,越過二人,來到王倫身邊,蹲下身子試了試鼻息,直搖頭。
的確死透了!
他扭頭看著朱貴道:“朱貴兄弟,得罪了!”
朱貴抬頭,迷茫的看著林衝,狀如癲狂,口中反覆呢喃道:“我殺了哥哥!我殺了哥哥!”
“來啊!”林衝一揮手,喝道:“先將朱首領捆起來。”
張安心知,朱貴這下算是完了。
同樣是火並王倫,林衝出手和朱貴出手,結局完全不一樣。
這不是雙標,或者欺軟怕硬。
王倫對朱貴有知遇之恩,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火並大哥,是綠林江湖中第一大忌。
綠林中沒有律法,全憑江湖義氣,今日你火並大哥,明日別人有樣學樣,那不亂套了?
而林衝火並萬倫時,有柴大官人引薦,卻遭百般刁難,千般羞辱,算是情有可原。
最重要的是,對林衝有知遇之恩的是柴進,而不是王倫。
即便如此,在林衝火並王倫之後,也天然失去繼承第一把交椅的合法性,不得不推晁蓋上位。
張安瞪了崔九一眼,心道你做的好事。
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朱貴三刀六洞,或是千刀萬剮。
等風波過了,大夥想明白,會說他張安為人薄涼陰狠,這就得不償失了。
他得給崔九擦屁股。
他站出來,抱拳道:“教頭且慢。”
林衝皺眉,問道:“張安兄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張安轉頭看著杜遷宋萬二位首領,緩緩說道:“朱首領為人厚道,最重義氣,這其中會不會另有隱情?”
杜遷宋萬二人戰戰兢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我的意思是,朱首領和王首領發生衝突時,二位有沒有目擊?這是非曲直,總要讓大夥心服口服才是。”
林衝聞言,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點頭附和道:“張安兄弟問到點子上了,朱貴兄弟勞苦功高為人謙和,怎麽會突然和王首領起衝突呢?”
杜遷宋萬二人此時腦子已經一片漿糊,還沒從巨大的變故中驚醒過來,更沒注意到張安和林衝二人默契的將火並改稱衝突。
林衝點頭道:“杜遷兄弟,你說!”
杜遷本事稀松平常,卻不是榆木腦袋,瞬間就理清了裡面的彎彎繞。
他心知對面這二人眼下要死保朱貴了。
哥哥一死,這山寨只怕要落入林教頭手裡。
朱貴有罪,卻成了林教頭的恩人。
更何況,他心中也有些同情朱貴。
若哥哥死於別人之手,他便是拚了老命不要,也得為哥哥討個公道。
可火並哥哥的是山寨的老兄弟,連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他還有什麽臉面追究?
如今,他隻替哥哥感到悲哀。
下輩子,哥哥還是安心苦讀,爭取考個功名吧。
江湖上打打殺殺,水太深,不是拿著筆杆子就能玩得轉的。
他斟酌片刻,悲悲戚戚的說道:“今天是除夕夜,當時我和宋萬兄弟正在廳外給小的們分酒肉,只見朱貴兄弟急衝衝的進了聚義廳。”
頓住一下,他哽咽道:“接著,便聽見哥哥的咆哮,什麽跟外人一條心,你這養不熟的白眼狼,莫非要造反嗎?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看我不殺了你。”
他低下頭,握著雙拳,強忍悲痛道:“之後是朱貴兄弟苦苦哀求,再之後,廳裡響起打鬥的聲音和慘叫,等我和宋萬兄弟意識到不妙,跑進廳裡時,哥哥已經......”
敘說戛然而止,他閉上眼,長長出了一口氣。
張安心中大定,扭頭看向宋萬道:“宋首領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宋萬支支吾吾,心道他的確也聽到杜千說的這些話,可他怎麽感覺,這番話從杜遷嘴裡說出來,有些,有些......
他說不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抓耳撓腮好一會,他只能重重的點點頭。
吃了沒文化的虧!
林衝道:“自古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按理來說,王首領要朱貴兄弟死,他便只能受著。”
廳內,一眾小嘍囉錯愕不已,滿面嘩然。
能上梁山落草的,有幾個是良民?
忠君愛國的思想,在這根本行不通。
“但是!”話鋒一轉,林衝繼續道:“還有句話叫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王首領心胸狹隘,刻薄寡恩,他為人怎樣,待林衝如何,諸位都看在眼裡。”
他把樸刀往地上一扔,沉聲道:“到底他是山寨之主,現在誰想為王首領報仇的,隻管拿起刀往朱貴兄弟身上招呼。”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卻沒人敢動彈。
杜遷宋萬二人心裡焦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可別真動手打起來。
這一遭風波如果不能妥善收尾,眼看山寨就要分崩離析。
他二人心知眼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也追究不得。
“先不急著處置朱貴兄弟, 眼下還有一件要事。”杜遷站出來拜倒,環視眾人,繼續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小弟懇請教頭接了寨主之位,穩定軍心。”
說罷,他搡了宋萬一下,狂使眼色。
“哦!”宋萬後知後覺,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下來,憨聲道:“弟弟也是這麽想的。”
小嘍囉們哪還能不明白,梁山水泊姓王的的時代過去了。
眾人稀稀拉拉的拜倒,山呼海嘯道:“請教頭坐寨主之位,主持大局。”
林衝再三推卻,眾人再三堅持。
一番折騰,最終盛情難卻。
林衝本無心坐這寨主之位,只是考慮到如今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須得保證家眷的周全。
只是他心中還有一個顧慮。
他遲疑道:“當初林某遭難,多虧柴大官人引薦才得以投奔山寨。況且山寨有今日,少不得柴大官人的資助和扶持。如今鬧到這步田地,柴大官人臉上須不好看。”
眾人聽了,心道是這個道理。
這麽說來,林教頭的確有點監守自盜的意思。
“教頭不必擔心,張某願走一趟,將此事緣由經過告知柴大官人,想必柴大官人能夠理解。”
張安站出來,不只是為了林衝,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來,他們兄弟處在旋渦中心,理當避避風頭。
二來,他也想到滄州打打秋風。
那位滄州小旋風,當世小孟嘗,他可聞名已久了。
要錢有錢,要糧有糧,更重要的是,要人有人。
武二郎,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