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和鼠標是鐵杆,根本沒原則的那種,當史清淮到達他告訴的地址,突然發現兩人為什麽是鐵杆。因為所做的事,幾乎如出一轍。
在城北小北莊的糧油交易市場,據說他和別人在這裡開了一家糧油店,往鄉下販大米白面,回頭又把鄉下的雜糧山貨運出來,兩廂差價,獲利尚可,怨不得這數月杳無音訊,很難找到人了,敢情這和前面幾位也相似,什麽都乾,就是不乾正事。
本來史清淮很有些反感的,不過當他知道,開這家糧油店的幾位都是原反扒隊協警時,他心裡驀地一熱,一下子對余罪的印像和評價翻盤了,即便許平秋也是如此,他歎著氣道著,全省的警務差不多一半依靠協警完成,除了點菲薄的工資,我們給不了他們更多的東西,補助沒有、獎金沒有、福利沒有,甚至連榮譽他們也沒有,可就這樣,還有很多乾得是拚命的活呐! 塢城路反扒大隊的事史清淮有所耳聞,事後私下裡,更多的同行是可惜這群有血性的人。那種敢於舍棄身家、集體抗命的執法者,是按部就班、屍體素餐的人無從理解的,除了欽佩,還是欽佩,盡管他們並不適合成為一名執法者。
史清淮就是懷著這樣一種心境下車的,到此地的時候天色已晚,他擔心未能找到,不過進了市場才發現,晚上好像更忙碌,很多店面門口排著加重貨卡,後廂開著,搭著人梯,在卸貨,這貨卸得讓人怎舌,扛東西的一亮膀子,車上人把兩三袋大米往膀子上一放,那些身高力壯的漢子嗨喲一聲,扛著便走,數個這樣的搬運工進進出出,堆積如山的貨車漸漸就以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清空了。
“洋薑,快點……沒吃上啊。”
“大毛噯,你還沒當老板呢,這腿腳都不行了啊。”
“老關,我來我來……”
一個小個子在一輛重卡車後指揮著,偶而幫著別人扛幾袋,看樣了幾人很熟稔,說著說著就罵起來了,有人罵著,余賤,數你乾活偷懶。有人接上了,以後運到鄉下的,不給你上貨啊。還有人接上了,這活太累,再找幾個人來。
“我也乾活了,我乾得比你們都累啊。”余罪在說話,旁人質疑啥活時,他嘻笑著道著:“數錢啊,每次貨款得數半個小時呢,把我手指頭都累抽筋了。”
啊呸呸呸,一群鄙視的聲音,夾雜著余罪的笑聲,既奸且賤,不過看他也不好意思,又加入到同伴搬運的行列裡了。
不知道誰先發現了史清淮,隔著幾車距離那樣看著,似乎觸動了這些已經脫了警服兄弟的心弦一般,有人停下了,有人剛看到,腳步趔趄了下,差點把扛的東西扔了,有人湊上來,問著是誰……余罪興衝衝跑出來了,也愣了,那位帥氣的警龘察,正衝著他笑。
“笑得比你還賤,余兒啊,這誰呀?”洋薑道,邊說邊撲了撲身上的灰,惹得其他人往一邊推他,大毛好奇地問著:“余兒啊,是不是有下家了?炮灰不夠,拉你湊數。”
老關的年紀稍大點,這個店是他主辦的,看史清淮走上了,他警示著余罪道著:“心裡有譜沒?怎麽也得上個台階啊,最少也得個副隊長、副所長之類的。”
“哎對,大方點,組織沒處女那麽純潔,想上你就得不要臉……”洋薑又道著,一乾糙爺們嘿嘿樂了。
史清淮走到余罪面前時,伸著手問好,兩人握握,他自我介紹著,一聽是省廳來人,再一聽專程找余罪來了,哦喲,昔日的眾兄弟推著他,去吧去吧,反正你也不好好乾活,直留給了余罪和史清淮一個獨處的時間。
史清淮回頭看這熱鬧的場面,他說不清心裡是什麽感覺,隨意地問了句:“余罪,這是你在反扒隊時候的同事。”
“嗯,對,差不多都是,沒什麽乾的,就倒騰起糧食來了。”余罪拍拍了身上沾的白灰,回答道。
“他們……曾經都是……警龘察?”史清淮看著這些搬運工,心裡總覺得堵得慌。
“那高個子的,關琦山,受過市局表彰,協警的唯一的,幹了八年;車上卸貨的,大毛,反扒隊幹了六年,受過三次傷……進門那個洋薑,在反扒隊也幹了四年多……”余罪介紹著,去日已久,已經沒有那種怨天憂人了。
不過史清淮心裡那道堵卻更厚了,他看這群曾經的同行,就即便身邊這位在籍的警龘察,他也無從評價高尚還是無恥,對於卑微到沒有資格談及理想和信仰的草根,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生存而已。
生存,是一種倔強的生存方式,那怕重新回到一無所有。
余罪,余罪……史清淮心裡默念著這個法律名詞,看了看身側的本人,他暗暗感慨著,以此為名的,何罪之有,未有此名的,余罪何其多也!?
“我的來意就不多說了……其實我很榮幸能和你站到一起說話啊,不是誰也上得了刑偵論壇的。”史清淮轉著話題,不無恭維地道。
“您別寒磣我,您在講台上的時候,我還是學員呢。”余罪笑了笑。
“那這樣,我也當過你的聽眾,扯平了……看來咱們有基礎,那樣的對話就簡單多了,能告訴我,為什麽一直拒絕這個計劃嗎?”史清淮關切地問。
“我沒法答應啊,你要求的是高智商、高學歷、高,我就沒一項合格,進去那不讓人笑話嗎?再說了,我現在真不想接觸刑堊警這一塊了。”余罪道,稍稍露了點難色,他不確定面前是不是一個該抓住的機會。
人總是有點想法的,有想法也許就擰住了,再優秀的刑堊警,畢竟還是個二十郎當的小夥,這一點許平秋看得很透徹,當他的拚命和努力連起碼的肯定也得不到時,不可能沒有怨氣。
需要個台階,或許把氣泄出來的機會,而給他機會的人,絕對不能許平秋本人,看來這一點很準確。史清淮暗笑了笑,正色道著:“這不是普通的刑堊警,不會讓你們直接接觸嫌疑人,更多是從動機、誘因、行為等方面,替外勤們指明方向,找到線索,所以它的危險系數沒有你想像的那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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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余罪道。
“如果在待遇上擔心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和其他人不同,你是直接被總隊要回去的,很快就可以轉正……即便你不參加集訓,在總隊將會有你的位置,你的情況有點特殊,可能沒機會到其他警種上,畢竟是走上刑偵論壇的人,真要把你放到所裡查戶口,難道你不覺得大材小用了?”史清淮笑道。
這個讚揚聽得余罪恬然一笑,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他訕訕無語,像在思忖的什麽。像等待了很久突然得到一個期待的東西時,又覺得有點惶恐。
說到這兒,連史清淮也覺得許平秋用心良苦了,他勸慰道著:“你不會還對許處有成見吧?”
“我,怎麽可能,級別差太遠了吧?”余罪笑道。
“你的事我知道點,不多……許處其實很關注你,你的事是他親自辦的,這個計劃也是他首肯的,我們還真缺一位有大量實踐經驗的警員,為什麽不試試呢?”史清淮道,停下來了,看著余罪,把詳細的資料給了余罪,等著他在路燈上翻閱。
“你的計劃裡有一個缺陷。”余罪片刻後正色道。
“是嗎,說來聽聽。”史清淮異樣了。
“你沒有考慮到人的因素,這樣說吧,一個犯罪團夥裡,如果是兩個作案,默契度相對容易。三個人就難了,四個五個就難上加難了,所以稍大的點的團夥都是層疊式的,也就是說,主謀藏得最深,中間層稍淺,暴露在外的都是底層……你的想法很好,用各專業的精英組成一個小組,鑿穿犯罪組織的核心。是這樣嗎?”
余罪問,史清淮點頭時,他反問出來了:“可是您只顧考慮對手,沒考慮自身啊,既然都是各領域精英,你指望他們服從誰?更別說,數個乃至更多的精英,在行動中達成默契了。默契很重要,沒這東西會要命的。”
余罪說得可是深有體會了,滬城抓捕,稍訓練有素點都不會出那麽大漏子了。
史清淮愣了下,這正是許平秋擔心的事啊,卻不料余罪說得和他如出一轍。這回他倒覺得是自己眼拙了,有這種眼光的人,本身就比其他人高出一籌來了。
“還有,既然打擊犯罪,那你首先得了解它,你不至於能找到各領域精英裡,有這種和犯罪打過交道的精英吧?真有這種人,恐怕他自己就有問題。”余罪笑了,看著史清淮的書生意氣,似乎能推測到這個計劃流產的結果。
“很好,你說得很好,恰恰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否則就是方案,而不是計劃了。”史清淮慢慢地開口了,好奇地打量著余罪,直接問著:“那看來我們應該有共同語言,之前就不至於拒我以千裡之外吧。”
“你在試探我的態度,不會介意我也試探一下你的態度吧?”余罪道,左右顧盼著,像是在找什麽。
“結果呢?”史清淮問。
“你帶來的消息就是結果嘛……三個月體能適應訓練,三個月模擬訓練,半年以內,不參加實戰,一年之內,隻限於參與實戰觀摩,一年後嘗試性實戰,如果效果不理想,直接解散。也就是說,有一年的時間幾乎是空閑的……對我這號沒地方去的人,這樣的條件再不去就是傻瓜了。”余罪笑了,那副奸詐的表情,讓史清淮有一種上當的感覺,也許這家夥就以態度為要挾,等著上面這個態度呢。
奇怪了,還偏偏有人買他的帳,邵萬戈、苗奇、禁毒局的,包括許平秋似乎都對這個人感興趣。
“如果我不來,你就擱這兒呆著?”史清淮異樣地問。
“你不來,也會有混吃等死地方的。”余罪無所謂地道o
“哦,那意思是,我給你找了一個更好的混吃等死地方,對不對?你在找什麽?”史清淮道,稍有點成就感,都被衝淡了。
“我在找,教唆你來的人,是不是還躲在暗處觀察我們。”余罪不確定地道,沒有看到許平秋的車。
史清淮噗聲笑了,敢情余罪和許平秋之間居然有如此的默契,他好奇地問:“你是如何知道的?”
“這是他的愛好,總喜歡在暗處觀察……”余罪道,臉上蘊著壞壞的笑。
“我覺得你還是對許處有成見,他其實對你很上心,因為你的事,他和王副廳都有點小磨擦了。”史清淮道,隻覺得領龘導這麽上心,下屬都不領情,實在是明珠暗投了。
“沒成見,我問心無愧,他於心不安而已。”余罪道,把資料交給史清淮手裡,道了句:“不要期望太高,不會有更多的人賣命的。”
“也包括你?”史清淮話裡不悅了。
“對,包括這兒所有人,都賣過命的人。”余罪道,他轉身慢慢走著,招手再見,又和那幫子卸貨搬運的爺們混到一起了,史清淮看得心裡好一陣子複雜。
不過他明白了,為什麽許平秋不肯來,也許說服余罪不難,但見到如此多的離職警龘察,會讓曾經的同行很難堪的。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一個帶著一星機密的文件成形了,省廳的批複很快成文,嚴德標、李玫、曹亞傑、俞峰所在單位,都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以加密函出現的調令, 是專人呈送的,連歡送會都沒來得及開,匆匆交接工作就那麽走了,據說嚴德標同志呐,著實對自己這個沒乾幾天的肥差抹了好幾把淚。
周一開班沒有那麽隆重,史清淮以教員的身份出現,帶隊的萬政委和總隊長許平秋,僅僅是在省隊的門口迎接了一下,就許平秋看到李玫和鼠標那膘悍體型也是大皺眉頭。
當警龘察都經歷過訓練,不過工作若乾年再回爐訓練就是一碼事了,第一天出了一蘿筐子笑話,四百米一圈的教場,李玫和鼠標半圈也跑不動,都是內勤,乾這活可差遠了,曹亞傑和俞峰沒過兩圈也是滿頭虛汗,至於余罪呐,看李玫和鼠標像一對肥姐弟,幾乎是在挪,他是邊跑邊笑,就差笑得滿地抽筋打滾了。
沒到結束又出洋相了,李玫哭啼著抹著淚找史清淮告狀來了,她不幹了,史清淮一看這胖姑娘渾身土的肯定是摔了一跤,趕緊地安慰著,卻不料還不是這原因,而是因為摔了一跤,那個叫余罪賤堊人給她起了外號……叫土肥圓。
史清淮自然使盡渾身解數安慰一番,不過如此形象的綽號,回頭把他也逗得哭笑不得,他裝模作樣在教場上訓了余罪兩句,一訓緣由,其他人就笑,等到吃飯的時候,他明顯地看到那四個跑不動的自動聚到一桌上了,很不友善地瞪著孤立的余罪。 第一天,余罪就把隊友全部惹了…… 第二天,五個人遲到了三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