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設身處地得為你著想。”
“感謝之至。”
宋盈初深吸一口氣,極力遏製住自己的脾氣,微揚起嘴角,故作平和地對王璟睿咬牙切齒和地說道。
王璟睿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心安理得地靠在柱子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等著宋盈初想辦法解決這一麻煩。
話說回來,她氣呼呼地樣子還挺可愛。
宋盈初想了又想,山重水複疑無路,繞了一圈兒才發現柳沒暗,花未明,最後還是這一村。
她雙手叉腰,無奈地對王璟睿說道:“我騎馬送你回去,這樣總行了吧?”
王璟睿一聽,打心底連連叫好,這不正和他心意嘛!
他剛想欲擒故縱,委婉推脫一番,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小姐,外面天色已晚,此時騎馬甚為不妥,況且宵禁之時將至,若老爺知曉了,一定會擔心的。”
一聽小姐這話,還沒等王璟睿回答,玖鳶就急切地勸阻道,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宋盈初抿了抿嘴唇,看了眼玖鳶:“沒事兒,你在家待著,看好門,我速速就回。”
“可是,小姐,他……”
“放心,我心裡有數,我會些武功,他不能把我怎麽樣的。要是我宵禁之前沒趕回來的話,你就報官。”宋盈初走到玖鳶身邊,拍了拍她的手,小聲對她說道。
玖鳶聽了宋盈初的話,雖然還是不放心,但知道再勸下去也無濟於事,隻好點點頭。
“萬分感謝,那就麻煩宋小姐了。”
眼看得償所願,塵埃落定,王璟睿拱手給宋盈初行了個禮,嘴角揚起一抹自得的微笑。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宋盈初轉身去拿帷帽,嘴裡小聲喃喃道。
王璟睿心滿意足地靠在柱子旁,打量著周圍的擺設。
“嘖嘖嘖,不愧是長安城內數一數二的收藏大家,紫檀龍鳳紋立櫃,桃木四扇門圍屏,鐵梨象紋翹頭案,漢白玉獅子……
誒呦,看著都稀罕!”
“麻煩收斂一下你那不值錢的樣子行嗎?”
宋盈初側過身子,白了王璟睿一眼。
“好好好。”王璟睿連忙點點頭,捂住嘴,不再說話。
還沒等宋盈初回過身,一個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堂堂大小姐當然不能理解我們這些盜賊激動的……”
宋盈初轉過身又白了他一眼。
王璟睿緊急刹車,很有眼色地閉上了嘴。
“有水嗎?”
剛轉過身的宋盈初聽到這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就你事兒多。”
宋盈初扔下手裡的帷帽,走向一旁拿起一個貼花執壺給他倒了一盞茶。
“小姐,我來。”
玖鳶連忙走過來,從小姐手裡接過茶盞,遞給王璟睿。
王璟睿接過茶盞,遞到嘴邊,淺啜了一口,口腔中立即彌漫開濃鬱的芳香。
“嗯,好茶!”
宋盈初背著他翻了個白眼。
喝個茶也堵不住你的嘴。
“咕咚咕咚……”
王璟睿將茶盞裡的水一飲而盡。
“真是好茶,再來一碗!
“小姐……”
玖鴛轉身看向小姐。
宋盈初無奈地搖搖頭,朝玖鴛擺擺手。
玖鴛這才不情不願地端起水注,給王璟睿添茶。
王璟睿痛飲了幾大盞,喝飽之後,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
“隔——”順帶打了個飽嗝。
玖鴛看著水注裡的茶只剩下一個微不可查的淺漾時,狠狠地朝天上翻了個大白眼。
喝完後,王璟睿無聊地把玩著手裡的茶盞。
這個茶盞一看就是用上好的瓷器製成的,整個瓶身曲線流暢,造型別致。
杯盞上的圖案和花紋非常精細,草灰色的顏色非常淡雅,既不刺眼,也不深沉,恰到好處。
“走吧,大盜。”
宋盈初穿好了披肩,帶好了帷帽,對著王璟睿說道。
“走走走,女俠。”
王璟睿屁顛屁顛地跟在宋盈初後面,跟她並排走出了家門。
街道上的行人只剩下零星幾個,兩人迎面碰到兩個巡街的小吏,與他們擦肩而過。
王璟睿覺察到他們的略帶戲謔的目光,連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這下可好,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兩個小吏轉過身來,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璟睿走到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旁邊停了下來。
而宋盈初繼續自顧自地往前走著,走到旁邊一輛車身略顯破舊,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開始生鏽的驢車前停下。
拉車的這隻驢毛發略顯雜亂,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開始脫毛。
宋盈初拉了拉驢繩,正準備上去,回頭一看,突然發覺身邊沒了人影兒,她又往後一看,只見王璟睿站在那輛外觀華麗的馬車旁,怔怔地看著他。
宋盈初她大略地掃了一眼王璟睿身旁的這匹馬車。那輛馬車的車身框架由名貴的木材製成,經過精心拋光和打磨,隔著很遠就能聞到它散發出來的淡淡木香。
車身上還鑲嵌著一些精美的金線,看起來既高貴又典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馬車前方,一匹矯健的駿馬正低頭嘶鳴著,毛色光亮,四肢健壯,一看便知是匹良種馬。
王璟睿牽住了馬的韁繩,示意宋盈初過來。
宋盈初呆住了,她看看眼前這個盜賊和他身邊的駿馬,又看看回頭她身邊的破敗的驢,非常不明所以。
“過來啊,你愣著乾嗎?”
宋盈初慢慢地走了過來,心裡不禁泛起了嘀咕:他一個盜賊怎麽有這麽好的馬車?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這輛馬車看起來很不錯,對吧?”王璟睿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我的千裡馬,可以和諸葛亮的赤兔馬相媲美,它一個時辰能跑好幾公裡,逃跑的時候很管用。”
“當大盜一定很不錯吧,還挺賺錢的。”宋盈初將信將疑地騎上了馬,對王璟睿說道。
在馬車裡一直等待王璟睿出來的未央,不知不覺地打了個盹。
突然,他感覺到車身有些震動,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睡昏過去了。
他趕緊搖搖頭,振作精神,坐直身子。
突然聽到了馬車前面有說話的聲音,他定睛一聽,這不是少爺的聲音嘛。
少爺出來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馬車上的帷簾,剛探出頭,就與璟睿的目光對視了。
王璟睿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來還有個未央。
不行,不能讓未央壞了他的好事兒。
他連忙給未央比了個“噓——”的手勢,一把就把他推進馬車裡,然後從外面死死拉住了帷簾。
一把被王璟睿推進馬車裡的未央一頭霧水,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頭兒不是去鑒定文物真假的嗎?怎麽和宋書成的女兒一起出來了?
王璟睿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若無其事地對宋盈初應道:“害,不怎麽賺錢,這馬是我偷來的。”
他邊說邊拉緊馬繩,一個飛腿,坐在了馬背上,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夠快,成功擋住了宋盈初的視線,沒讓她發現車上的未央。
宋盈初一聽到這車是偷來的,大吃一驚,撒手不幹了。
“我絕對不會騎偷來的馬!”
她要是開著盜賊偷來的車,那麽她算什麽?
她豈不是成了共犯?
“有何區別嗎?原理都是一樣的,白馬黑馬那不都是馬嘛?揮馬鞭,拉馬繩,馬就跑了。”
王璟睿不以為然地對宋盈初說道。
“你知不知道白馬非馬啊?還有,你為什麽不去後面馬車裡坐著,幹嘛非要跟我擠在這馬背上?”
宋盈初皺著眉頭看了看身後的王璟睿,不解地問道。
“你這是什麽話?大丈夫怎麽能讓小姐駕著馬,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後面呢?有失體統,我跟你一起坐馬上,同享福,共患難。”
“真是亂得一塌糊塗,你現在應該被關在大理寺獄,而我應該在床上。”
宋盈初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太滑稽了。
她一個本本分分,遵紀守法的小姐怎麽現在會跟這樣一個心術不端、油嘴滑舌的大盜騎在同一輛來歷不明的馬車上?
她越想越氣,準備下馬離開。
“哦哦哦哦哦,疼疼疼。”
王璟睿一看宋盈初準備下馬就走,就連忙捂住胳膊,呻吟起來。
“碰上你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霉,好吧,去哪兒?”
宋盈初見不得他這副痛苦的模樣,自認倒霉,她轉過身,拉緊馬繩,冷冷地對王璟睿問道。
“去胡姬酒肆。”王璟睿一看宋盈初答應送她了,連忙殷勤地說道。
“你說什麽?”宋盈初再次被他說出的話吃了一驚。
胡姬酒肆坐落在長安城最繁華的東市,算得上是長安城內規格最高的酒肆,以胡人女子、龜茲樂手和西域風味的胡酒聞名,一小瓶酒都賣到上千文的價錢。
去那裡的不是官府要員就是富家大賈,他這種盜賊到底是怎麽能消費得起的?
“去胡姬酒肆,胡姬酒肆在東市,你先向南五個坊,再向東走七個坊就到了。”
王璟睿還以為宋盈初沒聽清,又詳細地重複了一遍,還伸出手準備給宋盈初指路。
“我當然知道它在哪兒。”
作為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她對這種名貴的地方自然了如指掌。
“你可真有品味,穿的衣裳、騎的馬車,去的地方都挺氣派的。”
“那是自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如今盜賊這行當也不好做,我們要開放心態,與時俱……哎,你慢點。”
還沒等王璟睿說完,宋盈初輕輕一夾馬腹,馬蹄騰空,“嗖——”的一下飛了出去。
宋盈初隨著馬的奔騰上下起伏,動作熟練颯爽,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壯氣好比男兒郎。
經過十字街口的時候,迎面駛過一輛馬車,眼看就要撞上了。
“哎哎哎,小心!”王璟睿嚇得驚呼。
宋盈初身體微微前傾,眼疾手快地拉緊馬繩,調整方向,馬車從王璟睿身邊擦肩而過,就差0.0000001毫米。
王璟睿又看呆了!
他再一次被眼前這個姑娘給征服!
桃花馬上請長纓,一襲征袍萬裡心。
世上多少奇女子,誰肯騎馬送君行!
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街上只有偶爾幾輛馬車匆匆駛過,街道兩旁的商鋪都已經打烊,只有幾家酒肆和客棧閃著些許亮光。
粉色的絲質面紗隨風飄揚,發梢不經意間劃過王璟睿的臉龐,掀起他心裡的陣陣漣漪。
一股似微雨清露般清新的香氣再次猝不及防地闖入王璟睿的鼻尖,似夏日的微風,輕柔而迷人。
多年以後,當他回想往事,總是會回想起這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或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宋盈初的身影就已經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終日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