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鍾,月亮終於運行到天之正中,將日曜銀輝盡情鋪撒下來。
公歷九月初的月亮,自是有一番變化。
滿月漸虧,成為凸月;盈余半滿,一輪霜殘。
但在羅潘森眼中,天上的月相卻是分成三份,三瓣兒梅花似的疊在一起,看的人眼暈。
不出意外的是,他的眼鏡掉了。
“兄弟們,你們看到我眼鏡了嗎?”
羅潘森摸著寢室樓的牆壁蹲下,不敢多邁一步。現在看樹的影子都跟喪屍似的,風吹飄動即如張牙舞爪,嚇人。
“給你,說話小點聲。”
付清揚也戴眼鏡,自然清楚這個時候的痛苦。現在整座校園的電力系統全被切斷,連路燈都不亮了,純靠自然光視物。
“好。”
羅潘森感激的接過眼鏡,啞著嗓子小聲道謝。
“咱們去哪兒?超市?食堂?還是公租房?”
馬小盛最先從繩子上落地,身形矯健,頭腦靈活,已經頗有先機感的左顧右盼探查過一番了。目前來說,沒見著喪屍的影子。
不過,在純正的黑夜裡,人的視野變得非常狹小,甚至不見得能看清腳底下蹲著的一隻貓。
馬小盛不敢托大,所以立即向夥伴們問詢去往何處,他是這次行動的向導——作為隊伍裡唯一一個跑遍校園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才是真正的做到了牆上標語“校園是我家”的學生。
“食物不缺,優先尋找可以據守的區域,所以就去公租房吧。”
李可眨了眨眼睛,努力看清周圍每一個同伴的臉。作為一個天天盯著電腦屏幕的現代人,還不是很能適應這種人為光源全部丟失的情況。
他的手機雖然還有電,也有便攜小型手電筒,但是都不敢用。原因自然不必多說,萬一喪屍有趨光性呢。
“公租房麽?那裡要橫穿過工科教學區,可是不近。”
馬小盛腦內自動浮現出三維地圖,藍色小箭頭一溜煙的就標好最佳行動路線,富有磁性的女聲已經開口:
“請沿當前道路直走/五百/米。”
晃著腦袋搖了搖頭,馬小盛掃清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冗余信息。
自從斷電以後,他就很少再摸現代人的通訊工具了。之所以會突然胡思亂想,也許是太想念手姬了吧。
“瑪德,想啥來啥。”
馬小盛伸出兩根手指抵住額頭,想要把這些不該想的東西全壓進去,現在可不是玩的時候了。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短短幾句話的時間,李可就已拍著肩膀數清了人,確實是七個沒錯,而且高矮胖瘦都對的上,不至於走到半道突然發現少一個。
不過,要是那樣倒還好,就怕突然多一個。
“大家不要分開太遠,都抓著這根繩子,咱們兩人一排,排成隊伍走,馬小盛單獨走前面。”
李可掏出床單布料剩下的一截,當時撿起來揣兜裡,就是為了留在此時用。
馬小盛也不多廢話,直接接過最前端的一頭,邁開腿就是走。
其余幾人趕緊抻過繩子,各執一端隨隊伍前進。
羅潘森搶了一個中間的位置,旁邊是付清揚,前面是焦瑞鐸,後面則是羅小隆,只有左面是空氣。
羅潘森有點怕,所以他緊貼在焦瑞鐸身後緩步而行,大外八叉開腿,居然沒踩到人家後腳跟。
“小聲說會兒話,我心臟要蹦出來了。”
羅潘森不時瞄著夥伴,每個人都屏息凝神,跨步也不出聲,氣氛相當壓抑。
“有道理,離公租房那邊還遠著呢。我們確實有必要不時報一下數,以便確認都安全。”
李可點了點頭,多虧了羅潘森提醒他,即使是大家都牽著一根繩子走,也不能大意啊。
他不知道喪屍是否擁有黑暗視覺,但是回想起自己操控喪屍的視角,似乎在黑夜中看的還是挺清楚的,總之還是小心為好。
因為,幾乎每個智人都擁有對不見光的黑暗的恐懼基因,就像是對深水遠洋,高聳山巔,荒涼破敗之地的天然恐懼一樣。
那是包括比人類更早的無數代生命流逝後篩選出來的,對存在極高危險的處境不斷敲響的警報。
現在,亙古不變的黑暗中,人類再度成為弱者。
沒有火,沒有光,也便沒有安全感。
“火焰啊,賜予我力量吧。”
羅潘森空出右手,攥成拳頭捶了一下胸口,想要從想象中的火焰汲取力量。
“打BOSS之前先疊BUFF是吧?”
焦瑞鐸回了下頭,對上暗號了屬於是。
“話說,我總覺得咱們好像少了點啥。”
馬文福和羅小隆走在最後面,一直不言不語,這會兒吱聲了李可反倒覺得心安。但是等聽清他這話,立馬警覺了起來。
“少了什麽?”
馬小盛也是一怔,微微放慢腳步,這才剛走不到一兩百米,若是遺落了重要物品,回去取也還來得及。
“少了……等我想想,好像是……說不上來……反正應該是少了點啥。”
馬文福在黑暗中搖頭,語氣凝噎而又斷然。
“瑪德,我知道了,你充電寶忘帶了。”
羅潘森作為資深二次元,老米家的兩個遊戲那是杠杠玩,因為特效全開高,甚至不得不給手機配備一個散熱器,也是沒誰了。
至於充電寶,那更是隨身攜帶,有很嚴重的電量焦慮。每次出門都要往返三次,不是丟鑰匙就是丟充電寶。
“不是,你這麽一打岔我想起來了,我們丟了一個人!”
馬文福輕輕的一拍手,醒悟過來似小聲的叫道。
“誰?”
其余六人一同轉頭看向他,語氣嚴肅如同審訊。
“王浩啊,你們忘了他了嗎?對了,李可兄弟你不是還說不放棄他來著嗎?”
聽到這話,李可腦袋發懵,仔細一想,還真是有這麽回事,只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全給忘了。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還能回去救人嗎?還有必要回去救人嗎?
別說王浩了,就算是自己這一夥七人,是否能躲過喪屍活到明天見到太陽都未必呢,如何還能回到危險的境地裡去逞英雄?
“王浩與我們不對付,還提他幹嘛?”
馬小盛瞪了一眼馬文福,雖然隔著黑暗看不見,但馬文福能聽到語氣裡的憤怒意味。
“我們要確保我們先能活下來。”
李可站住腳步,回頭看向馬文福。
“那棟樓裡,現在還有很多跟王浩一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人,我們要不要也幫幫他們呢?”
“啊哈哈,李可兄弟,我就是提了一嘴,也沒別的意思。”
馬文福尬笑兩聲,不再言語。
接下來,一路無言。
氣氛再度回到寂靜中,每個人都因這一番話而心事重重。
雖然這群人裡有動輒揮師百萬平明流血浸空城的P社玩家,也有草菅人命謀財劫貨的西部閻王玩家。
但到底還只是普通的學生,遊戲不能代替他們於俗世間的經歷。面對這種談論真實的生死的情況,每個人都覺得哽咽。
那些曾經互為比鄰的鮮活生命,可能就那麽的死去,這份想法一旦在心底浮出,就很難抹去。
因為它的沉重,是建立在相同的鐐銬之上的。都有著被名為死亡之重物拖住腳步,深淵永墜的可能性。
普通的學生,同一棟寢室樓。這就是讓大家都默默不語,暗自神思的原因。
我們都是一樣的普通學生,甚至還住在同一棟樓,當災難發生時,真的有人能幸免於難嗎?
雖然已經逃了出來,但還沒有到真正安全的時候。
鐐銬還在,死亡的威脅還在,比眼前的黑暗還要濃厚和沉重的黑,讓人胸悶。
不管怎麽說,要麽打碎鐐銬,要麽強拖著鐐銬去往安全的光明之地。
這是所有人最終得出的結論,亦是共同的想法,只有走下去,這才是唯一有無限可能的路途。
這一路,除了衣角摩擦出的沙沙聲,鞋子碰地的梭梭聲,只剩下寂靜。
直到幾人摸黑行進到燈光網球場。
整個網球場纏滿了炫彩的燈帶,而且功率不低,原意是為學生們提供一個夜間運動的可能性,不過由於其極具觀賞價值,後來倒成了表白聖地。
當然,這會兒整個網球場已經和“燈光”沒有半點關系了,墨綠橡膠地,黑色鐵絲網,烏漆墨黑還要勝過寢室樓那一片空地。
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可以確認方位的地標性建築。
馬小盛的心情稍微舒展了一點,至少目前來說,自己的方向感還挺準的,接下來只需要按著思路繼續走就行了。
不過有一種不安的緊迫感一直逼在心頭,這讓他稍安的心跳不自覺的又加快了許多。
現在自己這隻隊伍走了將近千米,卻一隻喪屍也沒遇到。
這是一個好兆頭,說明偌大的校園裡還不至於塞滿喪屍,沒有和灰塵一樣多到令人難受。
但這同樣不是一個好兆頭,自己的寢室樓只怕很快就會被喪屍佔滿,其他樓區的喪屍感染率應該也不低。
室外的喪屍匱乏,恰恰說明那些感染者很可能都還在室內遊蕩。
若是公租房那裡喪屍太多的話,自己等人可就成了羊入虎口的傻子。
不過,學校地處郊區,公租房只有一些年輕的老師租住,還空著很多,人口並不密集,喪屍分布極少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摸黑走是真難啊,學校這麽點路跟迷宮似的,沒有你們我絕對只能圍著寢室樓兜圈子。”
焦瑞鐸感慨萬分,他的肥宅屬性為他的體重做出了不少貢獻,自然也換來了相應的,缺乏對校園地理環境的基本認知。
“誰說不是呢?我剛才還看到一個黑影慢慢移動,差點沒嚇死我,幸好有你們陪著。”
羅潘森拍著胸脯,一臉驚恐的看向後方。
“有黑影?你怎麽現在才說?哪裡?”
付清揚扭頭看向羅潘森,警覺的豎起耳朵。
“我也看不真啊,還怕誤導你們耽誤時間呢。”
羅潘森害怕有喪屍,可也害怕風聲鶴唳一驚一乍惹眾怒,畢竟還要靠大家保護。
“特麽的,那應該真是個會動的東西,就是走的特別慢,是喪屍?還是人?”
羅潘森雙手掐住付清揚的臉,將其搬向自己目光所至的位置。
“瑪德,你不早說,那特麽真像喪屍。”
付清揚壓著嗓子罵了一句,離開隊伍半米,抽出自己背著的長柄簸箕,擋在胸前。
其他人一見這陣仗,也都不安穩了,連忙各自掏出武器,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手電筒呢?快速晃一下看看到底是啥?要是喪屍趕緊跑路吧。”
焦瑞鐸小聲呼叫,雙拳緊握於胸前。
李可聽到這話,卻是不以為然。
“短暫的光明會直接消除暗適應, 我們的眼睛就需要再花幾分鍾適應黑暗。況且若真是喪屍,反而還會吸引到它的注意,甚至引來更多可怕的家夥。”
“好吧,不過要真是喪屍,我可能沒啥戰鬥力了。”
焦瑞鐸的大體重能拽著繩子下了二樓就不錯了,不可能再有額外負重攜帶武器椅子,是以這會兒是空手,但也只能強鎮心思,緊盯逐漸靠近的黑影。
“拿著,你可是主力,沒武器不行。”
李可拍了拍焦瑞鐸的肩膀,將薙草之稻光·改遞給他。
“好嘞,這波我可就不慫了。”
鐵器的冰涼金屬質感,一經入手便賦予人無窮的勇氣和信念,尤其是這種類似於長棍子形狀的。
猛獁象來了都給殺了吃肉。
焦瑞鐸在心裡暗暗想著,若真是喪屍,自己反而要拿出狩獵者的姿態,絕對不能慫!
狹路相逢勇者勝,同台對擂勝者勇。
“應該不是喪屍,這特麽是個跛子?被喪屍追著咬,嚇壞了從樓上跳下來摔壞了腳?”
羅潘森愕然,不過手握著的剪刀放松了,心總也算落到肚子裡了。
“那就是喪屍,而且很可能非常憤怒。”
李可也傻了,這不是那個白半袖黑短褲喪屍麽?當時把一隻腳和手都給摔斷了,這是來尋仇了麽?
“啥?喪屍?”
羅潘森連著後跳兩步,差點沒摔了。
馬小盛扶住他,卻是回頭看向身後,雙目盯緊,語氣毫不掩飾的帶有顫抖的恐懼。
“而且不止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