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呂布回到並州軍駐地。
高順、張遼等人正在負責進行每日必有的晚間訓練。
與清晨訓練注重體能、小隊搏鬥不同,傍晚時分,並州軍主要訓練陣形、陣容對抗。
因為呂布負責的轉向訓練已經結束了,所以此時軍中的團隊訓練便不再局限於五人或者十人,而是五十人一隊,或百人一隊。
又因為各級軍士、軍官都能合格地辯識方向,所以軍中同時開始了陣形訓練,小陣往往有兩百到五百人,大陣則在千人以上。
至於陣形方面,步兵主要訓練方陣,因為所有大的陣形基本上都是由小的方陣組成,可以說,方陣就是一切戰陣的基礎,既可攻擊,又可防守,且還是士卒最熟悉的陣形。
除此之外,呂布軍還會偶爾訓練一次圓陣,這是因為圓陣防守起來最有效,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時候,圓陣往往能夠發揮奇效。
而騎兵則主要訓練撒星陣、五橫陣、雁形陣、鶴翼陣、鋒矢陣,前兩種適用於騎兵對戰,後三種則適用於協同步兵作戰。
或者說,騎兵是沒有固定的陣形的,主將和騎將的意識都非常重要,無論是遊走、拉扯,還是圍獵、突擊,都需要靈活應變。
所以,在並州騎兵訓練時,往往不會有固定的戰爭指令,主將只會給個大體方向以及作戰目標,然後由騎將各自率隊完成任務。
無論步兵還是騎兵,每練好一種陣形之後,就會進行陣容對抗,步陣對抗步陣,騎陣對抗騎陣,或者步陣對抗騎陣。
不管是團隊對抗,還是陣形對抗,勝利一方都有軍中賞賜激勵,且還能從失敗一方取走一件東西,只要不太過分就行。
因此,並州軍中的訓練熱情一向很高,雖然每天訓練時間不長,但訓練效果都非常明顯,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虧錢了。
但呂布站在邊上,看著麾下士卒逐漸變得精銳,逐漸朝著一支威武雄師的方向進化,心中再無吝嗇錢財的想法,有的只是高興。
隨著太陽西落,酉時一過,軍中訓練也結束了。
士卒剛剛散去,呂布就將高順等人招入了營中大帳。
待眾人緩了口氣,呂布即出聲說道:
“明日可停止訓練,休整一天!”
這話聽得眾人很是疑惑,有些不明所以。
成廉當先起身抱拳問道:
“主公,這是為何?”
呂布掃視了帳內眾人一圈,然後突然笑了起來:“當然是有仗打了!”
眾人皆是一驚,有些好奇地看著呂布。
這時魏續又接著問道:
“主公,不知我等要去何處打仗?”
知道眾人不解,呂布當即解釋起來:
“河東郡,有白波賊肆掠,人數聽著有十余萬,但其發展不過兩年時間,流動范圍也不過數百裡,料想可戰之兵絕不超過三萬!”
說著呂布便站起身來,看向在場諸將鄭重道:“諸君,我等建功立業之機已到!白波小賊,彈指可破!此戰不爭,更待何時?”
眾人相視一眼,然後齊齊起身抱拳應道:
“我等願隨主公北上,大破白波賊!”
呂布精神一振,又看向眾人信心十足地道:“有諸位相隨,此戰敢不得勝?”
諸將齊聲回道:“我等敢不為主公效死!”
看著眾人堅定的面容,呂布笑了,放聲大笑,笑聲傳到營外很遠。
而後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一身信心也更加充足了,仿佛勝利唾手可得。
即便是那一向嚴肅的高順,此時嘴角也不禁上揚了起來。
接著,呂布又告知了他們董卓增派四千士卒的事情,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
隨後,眾人各自離去,呂布也出了營帳。
但正當他準備離開大營時,卻突然聽到了一聲低促的呼喚。
“姐夫…”
呂布轉頭看去,只見魏續站在不遠處,正有些忐忑地看著自己。
呂布眉頭一皺,問道:“何事?”
魏續欲言又止,有些不敢看向呂布,最後竟是自個兒搖了搖頭。
“無事…”
聽到這個結果,呂布當下瞪了他一眼,然後就直接翻身上馬,出了大營就朝著城中小院而去。
……
一想著還有佳人在院中等候,呂布心中就火熱得緊。
赤兔奔騰如影,沒過多久,就帶著呂布回到了宅院之中。
護衛剛一接過韁繩,呂布就心急地走向了院內。
待走過長廊,來至內宅,一道身著粉紅色衣裙的人影立時映入了呂布眼中。
“蟬兒…”
呂布歡喜地就向著佳人走去,完全不看著路走,因為他的眼中再容不下其他景色了。
而佳人也聞聲一喜,轉過頭來面向呂布。
下一刻,呂布一把將貂蟬抱入懷中,胸腹緊貼著她的嬌軀,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鼻子更是貪婪地吸取著她的發香。
兩人閉上眼睛滿足地享受著當下。
院內一時安靜了下來,時間也仿佛在此刻停住了。
直到一聲清脆如銀鈴般的驚喜聲傳來:
“夫君!”
突然而又熟悉的女聲驚醒了呂布,也驚醒了貂蟬。
不知怎的,呂布心中竟有些慌張,他慢慢地轉頭看向了聲音所在。
一道明眸皓齒,如花似玉,而又落落大方的美麗婦人,此刻正站在銀杏樹下凝視著他。
見著這道身影,呂布卻是渾身都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他這一世的妻子居然來洛陽找他了。
哦不,準確的說,是前身的正妻嚴氏。
嚴氏是魏續同母異父的姐姐,也是五原郡人,十六歲便嫁給了當時才十八歲的呂布,兩人夫妻之情至今已有十年。
面對著這麽一個結發妻子,呂布一時間心亂如麻,手足無措,腦子簡直都快轉不過來了。
而貂蟬面上羞紅,也趕緊地從呂布已經松了的手中掙脫了出來,然後有些不敢見人地小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而後呂布也清醒了過來,暗暗歎了口氣,然後臉皮一厚,朝著樹下的那位人妻走去。
兩人目光相對,呂布雖然緊張尷尬,卻也不想做了逃兵,仍舊咬著牙走向前方。
來到嚴氏身前,呂布止住腳步,緩了口氣,就欲張口說話,卻突然間又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道稚嫩而又欣喜的聲音:
“阿父!”
呂布僵住了,面上僵住了,渾身都僵住了。
僵硬了好一會兒,他才在嚴氏不解的目光下,機械地轉頭看向了那個,那個正在朝著自己歡跑過來的小女孩。
直到小女孩跑到了呂布的膝下,歡喜地不停叫著“阿父”“阿父”,他這才轉過身來,又深呼了口氣,然後擠出笑容,蹲下將她輕輕地抱入了懷中,右手輕撫著她的小腦袋。
“玲綺,阿父在呢!”
聽到呂布回應,小女孩笑得更開心了,當下就在他的懷中撒起了嬌。
而呂布看著她這副可愛的樣子,也逐漸從心底裡接受了她,接受了有這麽一個女兒的存在,竟也是陪同著她嬉鬧起來。
嚴氏原本是有些埋怨呂布的,但此時看著女兒的笑容,又看著呂布那副難得的傻樣,心中怨氣也不由消了大半,眼中也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待玩鬧了一會兒,呂布直接將女兒抱了起來,然後轉身看向此刻正滿面溫柔的嚴氏。
“夫人,是布花心了,有負於細君!”
看著眼前熟悉的面容,再想著彼此間那長達十年的情分,呂布不由歎了口氣,然後選擇了坦誠道歉。
而聽到呂布終於開口,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嚴氏既是痛心,又是不想面對。
但為了這個家,為了女兒,她還是選擇了原諒,選擇為呂布找了一個借口。
“夫君不必如此,是秀娘多年來再未生育,不能為良人誕下子嗣!”
“如今有了蟬兒妹妹,卻是有了希望,夫君當好好珍惜蟬兒妹妹,不要留下遺憾!”
呂布當下感動了,兩世為人,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賢妻良母”。
此刻看著嚴氏,呂布眼中盡是如過去那般的恩愛,心間再無一絲生分與隔閡——如此妻子,不當負,不當棄,不當冷漠。
接著他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攬住嚴氏的腰肢,將她攬進了懷裡,而嚴氏也眼眶微紅地抱住了呂布寬厚的軀乾,一如往昔之時。
“嘻嘻”,呂布右臂上的玲綺看著父母這般,嘴巴裡也不禁歡笑出聲來。
然後,呂布笑了,嚴氏也笑了。
連帶著這個傍晚也似乎比之以往更漫長了。
銀杏樹下,一個家庭留住了時光。
……
第二天一早,呂布就精神煥發地回到了並州軍營地。
臉上也少了往日裡的嚴肅,相反地,多了一抹難見的溫潤和氣。
高順等人無不詫異,但隻道呂布是渴望戰爭,渴望建功立業,所以才會這般反常。
而呂布自然不知,心情大好之下,早早地便練習起了騎射,一百步外,十箭十中,例無虛發,營中一片震驚和叫好之聲。
接著,他又與張遼、成廉等人騎戰比鬥,一手大戟揮舞得圓轉自如,水潑不進,任幾人使勁功夫,也威脅不得呂布分毫。
張遼等人相視一眼,然後就聯手合圍進攻呂布,場內兵器上下翻飛,寒光閃爍亮如繁星,若尋常人,十個裡面十個都得亡命。
但呂布是何人,他招式大開大合,氣勢更甚虓虎,使起武器來舉重若輕,仗著手中畫戟長度,每每先發製敵,抑或後發而先至。
張遼等人雖強,但遇到了狀態大好的呂布,不僅正面壓製不得他,就連體力都簡直有些耗不過他。
營中將士全都張大了嘴巴地看著呂布,眼睛裡面也全都是小星星,簡直就和呂布昨日的那個乖女兒一般。
待到興盡,呂布清醒過來,見著幾人累了,也就不再刁難他們,反而一起回了營中喝酒。
高順看著雖然皺眉,但想著今日休息,又是處在洛陽城中,於是也就沒有勸告呂布,任他們幾人喝酒,自個兒巡營去了。
待到巳時,董卓昨日所承諾的士卒也一潑一潑地出現在了並州軍營地前。
高順發現之後,立時就將這些士卒集中到了一塊場地暫作安置,隨後就親自去了帳中尋呂布。
而呂布得知消息,當下便趕緊帶著幾個部將出了營帳,又直接去了那處安置地。
可不去不知道,一到現場,呂布就直接嚇了一跳。
這都是些什麽兵啊——一個個地骨瘦如柴,身上更別說什麽甲胄了,就連兵器都是一根木棍綁上一塊鐵片的樣子。
再看著這些步兵的長相——皺紋上額,皮膚黝黑,面有菜色,頭上甚至還早生華發,看其年齡,平均都怕是接近四十了。
身上衣服破破爛爛,又修修補補,腳下是草鞋,頭上綁著一條又黑又髒的頭巾,面上也失了精神氣,眼神迷茫,一副可憐樣。
全身上下,唯一像是兵的,也許就他們兩手上面那厚厚的老繭了——證明他們能吃苦,很能吃苦,非常能吃苦。
呂布強忍著怒氣,他來到了一個老卒面前,一把提住了他的衣襟,然後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問道:“你是何人部下,來此做何?”
老卒直接被呂布的彪悍氣息嚇住了,張口嘴後便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是,不,小人是,是牛輔將軍帳下,先前是函谷關守卒,來這裡是,是給呂將軍打仗來的!”
看著他這副衰樣,呂布真怕自己稍一使勁,就把他勒死在了手中,當下即冷哼了一聲,然後放開了他。
正在老卒喘氣之際,呂布又直接提起了他身旁一個稍微年輕一些,但也年過三十,身材瘦削的小兵。
“是誰帶你們來的,軍中司馬可在?”
面對呂布的質問,小兵顫顫巍巍地回道:“是軍侯彭方帶我們來的,沒有司馬…”
呂布眉頭一皺,然後放下他,又走到人群之中,不斷地詢問這些人的來歷和上官。
漸漸地,呂布發現了一個荒謬的事實——這麽大幾千人,軍侯居然就是最高的軍職了,就是那種掌管兩百人一曲的普通軍侯。
甚至等這四千人到齊之時,軍中的軍侯居然只有十二個,也就是說,牛輔這群混蛋,居然連個低級軍官都不舍得多給他。
直到他發現了有一百較為強壯,且年齡在二十歲以上的士卒,心下不禁好奇,於是上前詢問了他們的屯長道:
“爾等不是老弱, 又為何到我營中?”
只見那屯長歎了口氣,竟是沒有絲毫慌亂,然後看向呂布抱拳道:
“將軍,我本是校尉胡珍帳下,因酒後失言,被校尉從軍司馬罰至屯長,如今卻又被趕到了將軍您這裡!”
“司馬”兩字令呂布眼前一亮,心想眼前之人難不成還是個人才,但他又有些質疑,於是便繼續問道:“失了何言,休得騙我?”
屯長心裡很是複雜,但對著呂布霸道的目光,他又不善於撒謊,於是老實說道:
“酒後,我罵了胡珍,罵他欺軟怕硬,罵他媚上欺下,還罵他,罵他不動腦子!”
“哈哈”,呂布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此言不錯,他胡珍就是這麽個人!今後在我帳下,好好表現,說不得日後還能恢復你當個軍司馬!”
說著呂布就往前走,但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問道:“汝姓甚名誰,哪裡人?”
屯長心下激動,當即抱拳道:
“韓缺,漢陽人!”
雖然沒什麽印象,但呂布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
察營完畢之後,呂布就帶著高順等人回了帳中。
思慮半晌後,呂布歎了口氣,道:
“這四千人,可選五百丁壯,歸於郝萌麾下;其余三千五百人,則全部當做輔兵,歸於高順麾下,待遇與民夫相同!”
郝萌、高順抱拳一應:“是,將軍!”
軍議草草結束,幾人各自離去。
一日下來,呂布軍已是整頓完畢。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