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經八月下旬,距離陶玉書開學還有一個星期時間,兩人回京還得辦理遷戶口的手續,給林朝陽安排工作,時間緊迫。
定下了進京的日子,頭一天晚上,林朝陽被張桂芹支使的的團團轉。
“朝陽,把那袋榛蘑給我拿過來。”
“朝陽,你爸拿回來的那瓶藥酒呢?”
……
林朝陽忙碌的時候抽空看了一眼陶玉書,此時她正坐在炕上,身前放著飯桌,飯桌上擺著書,正全神貫注的看著書,他嚴重懷疑這丫頭就是為了逃避勞動假裝學習。
“看啥看?叫你沒聽見啊?”
林朝陽頭上挨了一下,張桂芹沒好氣的數落他,“乾活就不能撒愣的。你要是能考上大學,你也能坐炕上看書。”
林朝陽無語,現在家裡就是在赤裸裸搞學歷歧視,陶玉書回來這幾天,他是徹底沒人權了,除了在夜晚熄燈之後在炕上能找回點雄風,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當苦力。
這口軟飯不好吃啊,林朝陽心裡感歎了一句,他已經預感到了以後水深火熱的生活。
好不容易行李收拾完了,林二春又把他叫到門外,煙袋鍋在黑暗中半明半滅,林朝陽說道:“有啥話你趕緊說,外面蚊子多。”
“沉不住氣。”林二春訓了他一句,然後才開口叮囑道:“兒砸,去了燕京不比在家裡,玉書是真心待你好,你可不能辜負了他。”
林朝陽點了點頭,“我明白。”
“你都結婚了,大道理我就不跟你說了,就叮囑你一句話。”
林朝陽認真的看向父親。
“孩子這一塊,還是要抓緊啊!”
林朝陽詫異的望著老頭子。
“別這麽看著我,我這不也是為了你?”
林二春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啊,從小讓我跟你媽慣壞了,沒吃過什麽苦,乾活也沒什麽眼力見。”
林朝陽不樂意了,“啥意思?我在家沒乾活嗎?”
“醬油瓶子倒了都沒見你扶過。”林二春開始揭老底。
“家裡有我媽在,那學校的活、隊裡的活我也沒少乾啊!”
林二春道:“這不是情況不一樣了嘛,以前你是咱林家獨苗,家裡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以後你就是陶家贅婿了,自己心裡得有點數。”
難為林二春這個高小的水平,連“贅婿”這詞都憋出來了,可見對兒子未來生活的關切。
林朝陽聽到這個詞差點憋出內傷來,來自身邊親近人的往往都是“真實傷害”。
“放心吧,現在這情況只是個過渡。你兒子我很快就會在燕京站穩腳跟的,到時候把你們老兩口接過去享清福。”
林朝陽的信誓旦旦沒有讓林二春放心,反而擔憂了起來。
“不要好高騖遠,爭取年前先讓玉書懷上。有了孩子,你們倆這婚姻才穩定。”
林二春這個愛算計這個毛病都大半輩子了,改是改不過來了,為了兒子他也算是殫精竭慮,KPI都給定好了。
孩子,在婚姻當中往往是弱勢一方綁定強勢一方的有力武器。
很顯然,在林二春這個“外人”眼裡,林朝陽就是那個弱者。
林朝陽望著門縫裡看人——把他瞧扁了的老頭子,很想來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畢竟老頭子也不知道他穿越者的身份,不知者不怪。
翌日一早,林二春趕著驢車送林朝陽和陶玉書進城趕火車。
二埋汰特意來送林朝陽,兩人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林朝陽如今一朝“飛上枝頭”了,二埋汰心裡挺不是滋味,悄咪咪的問林朝陽:“嫂子家裡還有沒有姐姐妹妹啥的?”
林朝陽認真的打量了他一眼,胡子拉碴,脖子上隱約可見一條條黑道道,那是汗漬長時間沒洗留下的痕跡。
“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就你這樣,哪個女的能看上你?”
被林朝陽貶損,二埋汰很生氣,“啥意思?你都能有媳婦,我怎就不能有?再說,你還是吃軟飯呢?”
他話音剛落地,屁股上就挨了林朝陽一腳。
二埋汰也不生氣,“看在你要走了的份兒上,我就容你這一回。”
然後他嬉皮笑臉的說道:“朝陽,等你在燕京站穩了腳跟,我去投奔你。”
“滾蛋!”林朝陽罵了他一句,“先把你自己收拾乾淨了再說。”
來到火車站,分離之際,林二春夫妻二人淚眼婆娑。
養這麽大的兒子,說娶媳婦就娶媳婦了,還要去燕京,這讓他們老兩口如何能不掛念呢?
“爸、媽,你們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朝陽的。”陶玉書當場表態道。
林朝陽越聽這話越別扭,催促道:“趕緊上車吧。”
上了車片刻,汽笛聲響起,火車緩緩開動,林二春夫妻二人消失在林朝陽的視線中。
陶玉書問他,“你怎麽一點也不難過?”
“去個燕京而已嘛,別搞的跟生離死別一樣。”林朝陽灑脫道。
丈夫自小生長在農村,陶玉書此前還一直擔心他遠離家鄉會情緒低落,可現在看來,這貨有點過於沒心沒肺了。
剛上車不到五分鍾,就開始張羅著把帶來的吃食都掏出來。
煮雞蛋、烤地瓜、乾豆腐、大蔥、大醬、豬頭肉……
窮家富路,林朝陽臨行前,張桂芹生怕餓著這年輕的小兩口,給兩人準備整整一大袋子的食物。
不光如此,張桂芹還塞給了陶玉書五百塊錢,這幾乎相當於是一個城市戶口的成熟工人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資了。
對於身在農村的林二春夫妻而言,攢這些年更加不容易,幾乎是掏出了大半的家底。
陶玉書當時手中攥著錢,心裡是明白他們的苦心的。
她的眼神看向正在傻吃悶喝的林朝陽,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笑。
“你笑什麽?”林朝陽鼓著嘴問道。
他正在吃乾豆腐卷大蔥,沾的是張桂芹自己發的大醬,黃豆香氣四溢,只是略帶苦味。
陶玉書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嘴,“你就不能慢點吃,餓死鬼投胎啊?”
“早上光顧著收拾行李了,沒吃飽啊!”
“知道了,知道了。”
陶玉書說著,給他扒起了雞蛋,林朝陽心安理得的享用著。
對面臥鋪坐著個紅花賽露露鏡框、淺茶色水晶眼鏡的小夥子,此時他手裡正捧著一本雜志在看,封面上寫著“燕京文藝”四個字。
本來在聚精會神看書的小夥子被這夫妻倆的狗糧齁著了,心神不定,眼神不時的在陶玉書身上瞥一眼,然後又掃視林朝陽。
林朝陽很懂那個眼神的意思:
這個男人,有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