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裡人頭攢動，張子義湊到櫃台前，隔著劃得斑駁的玻璃，看看靜靜躺在盒子裡的鋼筆，使勁咽了口唾沫。

　　這玩意……

　　真貴啊！

　　“蔡姨，我要買支鋼筆！”孫建平擠到櫃台前，敲敲玻璃櫃台，喊道。

　　“呦，建平這是打哪回的?瞧瞧這臉都凍紅了，快暖和暖和……”蔡春花看到孫建平，緊繃繃的臉上立刻帶了笑，從盒子裡取出一支英雄牌鋼筆，一盒墨水推過去，“這個牌子好……鋼筆四塊，墨水五毛，就不要你的票了。”

　　張子義一聽，心裡咯噔一下！

　　就那麽小小一支鋼筆，四塊錢！

　　我得賣七隻野雞才能買得起！

　　“四塊錢是吧……”孫建平掏出一把毛票，拍在玻璃櫃台上，另一隻手按住張子義的胳膊，阻止他搶著付錢。

　　平日裡威風八面的副隊長張子義同志此時卻像個小媳婦一樣紅著臉，束著手，一臉尷尬的看著孫建平拔掉筆帽，蘸著鋼筆水在紙上劃了兩下。

　　厚厚一把紙票遞了過去……

　　自己挨凍受餓折騰一宿，也才賺了四塊七毛二分，扣除買稻子的五毛錢，就剩下四塊二毛……

　　連買一支鋼筆、一瓶墨水的錢都不夠……

　　“就這支吧！”孫建平抓起紙擦擦筆尖殘留的墨水，蓋上筆帽，揣進口袋，“蔡姨我們先回啊！”

　　“嗯，有空常來玩啊！”蔡姨一臉笑意，目送他出了門。

　　“建平你這……你讓叔說點啥好！”

　　看著塞進大衣口袋裡的鋼筆和墨水，張子義老臉紅得像被鞋底子抽過一樣，囁喏道。

　　“叔你這麽說就是拿我當外人了！”孫建平笑了笑，掄起鞭子打了個響，“平日裡可沒少吃你打的獵物，我還尋思著過幾天跟你去山裡，打個麅子啥的過年呢！”

　　“那沒說的，這幾天天冷，等年跟前叔帶你進山，咱們打麅子！”

　　張子義咧嘴笑起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鋼筆，緊緊握在手裡。

　　不知道那個姚特派員會不會喜歡……

　　等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孫建平把滿滿一包稻子，以及那包吃剩下的熟食一並給了張子義，把老張同志感動得眼圈都紅了！

　　建平這孩子行！

　　夠講究！

　　他又趕著馬車回到馬廄，看到他回來，卷毛馬、大黑馬、踏雪烏龍馬、小毛驢等都齊聲叫起來，抱怨他怎才回來！

　　都想你了！

　　“你們這幫家夥，一個個看我倒是看得緊！”孫建平笑著拍拍愛馬們的腦門，給牠們鍘草、拌料、撒鹽撒精料……

　　看著馬兒們搖著尾巴大快朵頤，他才輕籲一口氣，拍拍身上沾著的草稞子，提上沒賣掉的那角豬肉，往老曹家裡走。

　　“我哥哥昨天去城裡了，趕大馬車去的！”稀疏的星光下，小伍月坐在門口草垛上，凍得鼻涕直流，比劃著小手跟同村的小孩吹牛，“給我們買大餃子，有這麽大！”

　　“那麽大的餃子，能包下一頭牛吧！”

　　“是啊是啊，裡麵包著一頭牛，全是牛肉，可好吃了！”小伍月提起袖子擦擦鼻涕，站起來，向遠處眺望，哥哥怎麽還不回來啊！

　　遠處走過一個稀疏的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小伍月圓圓的小臉立刻掛上笑容，“我哥哥回來了！”

　　“你哥哥也沒給你買餃子啊！”小孩子們都眼巴巴的看著走過來的大哥哥，譏笑道。

　　“笨蛋，那麽大的餃子我哥哥能扛得動嗎?”小伍月白了同伴們一眼，從草垛上出溜下來，一溜小跑到孫建平面前，張開小手，“哥哥抱！”

　　“呦呦呦，又在吹牛了是不是?”孫建平抱起她，捏捏小臉，摸出一顆糖，剝掉糖紙塞進她嘴裡，笑道。

　　“嘻嘻……”小丫頭的小手抬起來，幫他把眉毛上的白霜擦下來，“好甜啊！”

　　“走了回家去！”

　　李秀芝正蹲在灶坑前添柴火，見孫建平走進來，急忙招呼他洗手，等下吃飯了。

　　“嫂子，你把這些熱熱切了，一會吃吧！”

　　孫建平把一袋熟食和一角豬肉放在鍋台上，李秀芝一看嚇了一跳！

　　好家夥！

　　這是幹啥啊不過了！

　　“建平伱這是幹啥，抓緊收拾起來……”李秀芝看著這些平日裡根本吃不起的熟食，還有那角豬肉，連連擺手，孫建平一笑，“嫂子你又跟我撕巴，讓你收著你就收著得了，幹啥啊這是……”

　　他徑直進了屋，掏出一個嶄新的煙袋遞給老曹，“曹叔，王主任賠你的煙袋！”

　　“這個老王還挺講究！”老曹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敲了敲純銅的煙管，滿意一笑。

　　“爸你說說建平，又買回這麽多東西，以後咱家怎還啊！”李秀芝拎著熟食和豬肉進了屋，老曹嘎嘎一笑，“啥還不還的，你回娘家給他尋摸尋摸，找個好媳婦！”

　　李秀芝也笑了，“好姑娘我們家那可是不少， 就怕建平相不中。”

　　一番話逗得孫建平喉結動了好幾下，想說點啥又說不出來，只能笑著攤攤手，“那袋熟食是我給人家寫標語人家送的，熱一下給孩子們解解饞;豬肉是我在鬼市買的，嫂子你正好拿著回娘家……啥時候吃飯啊我都餓了……”

　　“好好好，吃飯吃飯，興文，去叫你爹回來喧飯！死目卡尺眼的，到飯點也不知道回來……”

　　李秀芝取出一塊醬牛肉，切成薄薄的片，擺在盤子裡，打開鍋蓋，放在蓋簾子上熱了一下，然後拿了一頭蒜，剝乾淨了拍成蒜泥，撒了點醬油，端到桌子上。

　　曹春貴拎著糞鎬，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回來，看到媳婦從鍋裡端出一盤肉，他嘿嘿一笑，“還是我媳婦心疼我，給我弄肉吃。”

　　“滾一邊啦去，是人家建平從城裡拿回來的……”李秀芝白了他一眼，“你麻溜的把門給我關上！”

　　熱氣騰騰的苞米茬子粥端上桌，醃得入味的芥菜疙瘩小鹹菜，切成頭牙簽般粗細，擺在盤子裡，雖然簡單，卻也賞心悅目。

　　夏天曬的茄子乾，用水泡發後和土豆燉在一起，咬一口艮啾啾的，味道好極了。

　　最惹人注目的還是那盤醬牛肉，切成細細的薄片，擺在盤子裡，仿佛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看得爺幾個直咽唾沫。

　　李秀芝給孫建平盛了滿滿一碗紅豆苞米茬子粥，孫建平的筷子往下一探，扎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是一顆鹹雞蛋。

　　他抬起頭，看著圍坐在桌邊有說有笑的曹家人，感覺心裡熱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