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們?”老曹眯起眼,仔細辨認半天,見前方雪地上有好多黑點不停的動,激動得攥了下拳頭,“可不就是他們!”
“啾!”
海東青的鳴叫再次響徹群山,小家夥頂著風雪盤旋幾圈,如同一道利箭般扎向遠處的黑點!
撲啦啦一聲,牠緩緩落在一個頭帶羊皮帽子,留著山羊胡的老頭身上,鋒利的爪子深深摳入羊皮大衣裡,歪歪頭,衝老爺子嘀哩嘀哩的叫!
“曉得了曉得了,瞧把這孩子急得,都快會說話了!”
寶力德老人笑著搓搓海東青的腦門,沒想到這隻天空霸主只是偏了下頭,躲開他的手,又拍拍翅膀飛上天空,繞著駱駝隊轉了一圈,又似利箭一般直插長空,與狂風搏鬥!
包圖等人困在雪地裡已經整整十個小時了。
三十個蒙古壯漢,每個人都穿著厚重的蒙古袍,戴著帽子,身上落滿了雪花,依偎在駱駝身旁,仍舊凍得直哆嗦。
“但凡今年能扛得住,我是不願意開這個口去求人家的,可是現在……”寶力德老人今年六十出頭,面容清瘦,留著一撮花白的山羊胡,他扯下帽子,眯起眼看著盤旋在遠處車隊上空,不停發出清鳴,催促他們快點匯合的海東青,心裡焦躁得像塞了一團羊毛一樣。
“我和張叔曹叔都說好了,人家寧可自己不吃也要把糧食和草料讓給咱們……”包圖臉凍得通紅,手裡伸進羊皮大衣懷裡,捏著一塊冰冰涼的金疙瘩,也眯起細長的眼睛,目光裡滿是期待。
“咱們把人家的糧食吃了,人家怎辦?”
“阿爸,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大雪封了冬窩子,牛羊都凍死餓死一半了,再熬下去咱們都沒活路了!”
“走吧爺們們,到了村子咱們的牛羊就有活路了!”寶力德老人長歎一聲,今時今日,不得不拉下老臉來求老朋友們了!
茫茫原野上,出現了兩條長長的黑線,伴隨陣陣悅兒的鈴鐺聲,越來越近。
最終,兩條黑線匯在一起……
“哈哈,曹叔、張叔、徐叔……”
包圖興奮衝過去,挨個和眾人擁抱了一下,看到孫建平,一把把他抱起來,原地轉了個圈,“好兄弟,可算又見到你了!”
“包圖大哥,你們怎現在才來?”孫建平揉揉被他勒得生疼的胳膊,問道。
“唉,別提了,我們那雪下得太大,牛羊沒吃的,只能轉場去冬窩子,路上又遇到了大風雪……”
想起成片死於饑餓和風雪的牛羊,包圖的語氣低沉下來,寶力德老人走過來,拍拍兒子的肩膀,“這位小兄弟就是你常提起的孫建平吧!”
“是我!老爺子您好!”孫建平和他握了下手,目光盯著落在他胳膊上的海東青,笑道。
海東青斜著眼珠瞅他,把腦袋插進翅膀裡,梳理被風吹亂的翎羽。
“嗯,是個好小夥子!”寶力德老爺子拍拍他的肩膀,“歡迎你去我們草原作客!”
“等明年農閑了我一定去!”孫建平嗯了一聲,老曹從後邊走過來,和寶力德握了下手。
“牛羊沒了可以再養,人沒事就行,走吧咱們回村裡,好好吃上一頓!”老曹寬慰兩句,寶力德老爺子臉一紅,“我這個老家夥不要臉,又跑你們這打秋風了。”
“老哥哥你這麽說就太見外了,快走吧,等下咱們都得被大雪埋在這!”
和二馬架村不同,雖然包圖他們也趕著勒勒車,但是拉車的卻不是馬,而是駱駝。
這些駱駝屬於蘇尼特雙峰駝品種,體型高大威猛,耐饑渴耐嚴寒,一身濃密的褐色長毛好似氈毯一般,可以抵擋零下三十度的超低溫。
棗紅馬歪著頭看著駱駝,見孫建平兩眼直勾勾盯著海東青,張開大嘴扯扯他的衣袖,噦噦叫上一聲。
主子快看,駱駝誒!
“看到了!”孫建平揉揉棗紅馬的耳朵,跳上馬車,“咱們也該回了!”
他揚起馬鞭,棗紅馬和拉幫套的大白馬拽著膠皮輪大車,跟在隊伍最後,沿著前車軋出來的車轍慢悠悠往家走。
得知寶力德老爺子來了,幾乎整個二馬架村的老少爺們都出來迎接,眾人一一問好,孫建平則趁著這個節骨眼把馬車都卸了,拿著鐵刷子給馬兒清理身上的冰塊,檢查馬蹄鐵的磨損程度。
小毛驢一覺醒來,看到大夥都回來了,搖搖尾巴,嘎嘎叫上一聲。
玩得開心嗎老鐵們!
馬群頓時炸窩!
卷毛馬氣得要衝出去,踹牠兩腳!
一頭接一頭的駱駝牽進來,拴在隊部場院的木柵欄上,這些長著長脖子的家夥們興許是餓的太久了,看到隊部外面的大柴禾垛,就抻長脖子,使勁探過腦袋,在主人的打罵聲中扯下一兩根苞米杆,叼在嘴裡不停咀嚼。
“這些駱駝都餓瘦了……”孫建平這才發現,駱駝們的駝峰幾乎都平了,厚重的皮毛下勾勒出一根根分明可見的肋骨,顯然已經很久都沒有進食了。
困難年月,人不好過,牲口也跟著挨餓受凍!
“包圖大哥你把駱駝拴在那吧,我去給他們弄草料去!”
孫建平跑過去,扯過韁繩,系了個拴馬扣,將駱駝拴在木頭樁子上,又伸手拽了一下。
“我幫你弄!”
包圖拍拍身上的雪,跟在孫建平身後,先從庫房裡抬出幾個陳舊的馬槽,掃乾淨裡面的灰土,擺在場院裡,然後抱過幾十捆苞米杆,拿出鍘刀鍘成一寸長的小段,拌上清水、鹽和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用大笸籮裝著,倒給駱駝們吃。
駱駝們都餓壞了,看到食物眼珠子都紅了,一個個哼哧哼哧叫著,抻長脖子,一頭扎進馬槽裡,甩開大嘴使勁喧!
這邊駱駝們開了大餐,那邊馬廄裡卻鬧起來!
為了接應扎賚特部落的牧民,這次幾乎所有馬匹都出動了,只有踏雪烏龍因為身子骨還沒完全康復而留在家裡,累了一上午的馬兒們回到家,竟然只能眼巴巴看著人家大吃大喝,頓時嘶嘶噦噦叫起來,吵著鬧著要吃的!
“都給我消停點!”
孫建平忙得出了一身汗,又去抱來豆秸,和包圖一起鍘了後喂給馬兒們,這幫家夥終於不鬧了,低下頭慢悠悠吃著草料,不時抬起頭,看看聊天的眾人。
烏龍馬大腦袋在孫建平的棉大衣上蹭了蹭,一臉好奇的看著外邊那些披著一身長毛,背上耷拉著兩個“袋子”的家夥們。
長得真醜!
哪有馬兒漂亮!
“那是駱駝,從草原一路踩著冰雪走過來的。”孫建平搓烏龍馬的大腦袋,喂養牛馬的時日越長,他越發覺得這些牲口都十分聰明,牠們會開心會高興,也會生氣鬧脾氣。
尤其是這匹身量魁偉的踏雪烏龍馬,看上去神駿非常,但性格就像小孩子一樣,對外人總是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臭臉,對自己則是愛瘋愛鬧,扯衣服尥蹶子齜牙咧嘴嚇唬人,有時候他不得不板起臉嚇唬兩聲,阻止牠胡鬧。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吃飽了的駱駝們躺在隊部場院裡,開始倒嚼(反芻),馬兒們也都吃飽喝足,一個個舒舒服服的躺在乾爽的地面上呼呼大睡。
小毛驢故意根兒噶叫起來,吵得大家夥心煩意亂,孫建平走過去,照牠腦門輕輕拍了一下,笑罵一聲驢行霸道的,等下就把你宰了做成火燒!
小毛驢不叫了,把頭插進槽子裡,將吃不了的堅硬豆秸甩得到處都是,用舌頭舔下面的黑豆吃。
“你消停點,當心挨揍!”
孫建平搓搓小毛驢的耳朵,老程頭端了碗湯從隊部走出來,“建平還沒吃吧,進屋吃點吧!”
“嗯!”
隊部是一溜三間半的大瓦房,燒得熱氣騰騰,裡外三鋪炕上都坐滿了人,大家夥端著熱湯就著窩頭,大口大口吃東西。
“建平過來坐!”見他進門,老徐、老王等人都熱情招呼,孫建平坐在炕沿上,“曹叔和張叔呢?”
“在東屋算帳呢!”徐金水遞給他一個苞米面窩頭,“前兒那場大雪,他們草原那嘎達下了一米深,牛羊餓死不少,往冬窩子轉場的時候又碰上白毛風,又死了一半,這下沒個十年八年緩不過來。”
“可不是怎的,大草原上也不好活啊!”
大家夥你一眼我一語,感慨著草原生態環境惡劣,孫建平把碗裡的湯一飲而盡,擦擦嘴溜到東屋,推門走了進去。
“算啥算啊你算,就那麽點玩意,再算能算出個花來!”張子義煩躁的看老曹戴著一副老花鏡,握著一節鉛筆頭算來算去的模樣,氣得險些掀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