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來玩呀!”
“公子,聽曲嗎?”
“公子……”
楊家碼頭。
人來人往花船絡繹不絕,明明是晚上,可是這裡確是燈火通明。
這幾天,文秀才消失事情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但是出於穩定的考慮,衙門隱瞞了文秀才的消失和鬼船有關。
鬼船案。
那是十二年前。
這件事細細說來要從一宗恐怖的剝皮案說起。
十二年前的遊龍河上,有個叫做秦香兒的姑娘生的端是天上下凡來的仙兒。凡是見過她的,無不稱其美麗,說她不似凡塵女子。在傳聞中,這位秦香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她始已出現便風頭無量。
遊龍河上的風頭,都讓這位秦香兒搶了去,連帶著其他畫舫的生意,也少了幾分。
那時候,無數自詡風雅的文人雅士,聚集在楊家碼頭,只為了每晚聽那秦姑娘唱一曲,暢談一番。若是心中實在是癢癢的,便會去尋其他的姑娘,因為誰都知道,這位秦姑娘,心比天高,看不上其他人兒。
那時候的青槐縣人們,可謂是對這位秦姑娘趨之若鶩,那上船的名額,更是炒到了一百兩一個的地步。可以說,這位秦姑娘,把青槐縣老少爺們的銀子都賺了個遍。
但是可惜,這樣的風光只是曇花一現。
接下來,便是震驚了整個青槐縣的鬼船剝皮案。
一夜之間,所有船上的人都被人剝了皮,船上全是血淋淋的人,那人皮卻是不知道去了何處。衙門的接了案,一看就知道不是人乾的,便連夜往上報了。
那時候根本沒有什麽專門管這種妖魔,修行事的鎮魔軍。但是上面還是來人了,只聽說是修行之人,但是就在那些人來的前一晚,那艘為了保留現場原絲不動的船上起了一場奇怪的大火,把一切都燒了個乾淨。上面來的人一看,得嘞,全都沒了,樂得不用做事,隨便找了個借口讓本地縣衙多多留意,便打道回府了。
於是,青槐縣又添一樁懸案。
但這不是結束。
而是開始。
每隔三年,便有一艘鬼船出現在這遊龍河上,每年都會有七八個閑漢青樓客不知所蹤。
久而久之,便傳出了鬼船吃人的傳說。
衙門最開始一看,鬼船又來了,處理不了啊,連忙上報。但是呢,沒有什麽用,等上面的人來了,船早就沒影了。
時間一久,衙門就有了心得。
每三年來一次。
一次擄七八九十個人。
青槐縣最缺的是什麽,那就是人。
楊家碼頭上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纖夫,扛大包的,打漁的,還有小攤販。
這些人,死個十七八個是什麽大問題啊。
於是便來個瞞而不告。
那年沒有人失蹤的?只要是在揚州碼頭附近的,就一律按照溺水處理。
你家屬要說見不到屍體不是溺水。
那人家會說興許是掉河裡讓魚,妖獸吃了。
說不準呢,你不許鬧。
再鬧要拿你問罪了。
自此之後,每三年便有七八起來自於楊家碼頭的失蹤案,衙門全給辦作溺水。你要說每次都在那幾天溺水七八個人是不是不正常?那簡單,你給他把時間改一下不就行了嗎。
給他分開,分到一年中去。
青槐縣這麽多大,一年算溺水的多了十個人,這樣一看是不是就不顯眼了。
也就是今年,這馮老爺在衙門使了銀子,再加上死的到底是個秀才,就算是廢人一樣的秀才,那也是個秀才,衙門才願意搭理一下。不然按照往年的慣例,凡是楊家碼頭的失蹤案,一律按溺水處理。
不要問,不要說。
家屬來了衙門會出些銀子,你家屬拿了銀子,就當人是溺死了,其他的什麽也別管別問。
別給縣老爺惹不痛快。
至於銀子誰出。
當然是那些往來於揚州碼頭上的商船了。
縣老爺還不是為了你們?要是讓那些碼頭上的人知道了這件事,人家還敢給你乾活?
你別說,這招還挺有效。
那鬼船每次出現都是在晚上,看見他的人基本都上了船,其他人也瞧不著,就算是有幾個小孩子,或者眼睛邪門的看見了什麽,衙門也會警告一番,總之就是不要說。瞧不著,不知道,自然不存在人心惶惶,於是這麽多年來,這楊家碼頭還是那麽繁華熱鬧。
至於為什麽會有那鬼船的傳說。
人多嘴雜,保不準誰就說漏嘴了。
總之,不知道什麽時候,碼頭上就出現了鬼船吃人的傳說,但是也只是傳說,誰也沒見著,大多數人都當個嚇唬小孩子的事情說。
只是若是有人細心觀察的話,便會發現,每當夜幕降臨,青槐縣那些老爺員外鄉紳們便極少出現在揚州碼頭。
那些風流雅士們也不會來。
誰不知道。
遊龍河上的姐姐們最俏了。
和彭誠分作兩路。
宋昭夜幕降臨的時候就來到了楊舟碼頭。
以前他很少來這裡的,這裡不是他的地盤。
是林景輝的。
按照衙門的分發,這地方算在林景輝的地界。當然,這只是算是,林景輝手下那群人是不敢在這裡撈油水的,或者說不敢太過分。誰都知道,這裡是楊家的地盤。
當然,更多是因為那鬼船吃人案。
別人不知道。
作為頭兒。
那時候的宋昭還是知道這鬼船案的真相的,知道了真相,他就更不會來了。他是個極為謹慎的人,在他看來,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誰知道,下一個倒霉的會不會是自己呢!
楊舟碼頭很熱鬧。
白天的時候只有那群乾苦力的苦哈哈,一到夜晚,便變得熱鬧起來了。
小攤小販。
人來人往。
張燈結彩的花船將整個碼頭映照得燈火通明。
遊玩的。
做生意的。
奔著花船來的。
好不熱鬧。
當然,這些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中有些倒霉蛋,會在這幾天神秘的消失在楊家碼頭。
唯一的足跡就是在那衙門的卷宗之上又添幾行字,家屬得到些銀兩和警告。
宋昭此時也有些頭疼。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尋得那鬼船。
衙門的卷宗也沒有太多有用的地方,只知道每三年,那艘鬼船就會出現在遊龍河上,然後有人失蹤。
就沒了。
至於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反正他們又不管這事。
破不破案從來都不是關鍵,一切的目的不都是為了世道安好嗎?
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用上些手段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看這碼頭上的販夫走卒。
你看這白天乾著苦力,晚上帶著妻子兒女臉上帶著笑意的男人們。
他們不是挺快樂的嗎?
你又何必告訴他們,每隔幾年就會有人被那鬼船帶走呢?
除了讓他們心生恐懼之外又有什麽用?
那樣斷了他們生計,說不得還要去衙門鬧呢!
不如將一切瞞下,反正青槐縣有的是人,死幾個又怎麽了。
宋昭買了幾個烤地瓜,碼頭上來回轉悠。
專門往人少的地方去。
“有人!”
“神經病!”
又一對野鴛鴦落荒而逃。
約莫是沒銀子上船的,便在岸邊選了個對眼的。
真是有傷風化。
沒有任何收獲。
一直到下半夜時分。
碼頭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這位爺,您是江湖上走路的人吧?”
賣烤地瓜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宋昭轉悠了半夜,一無所獲,便在他的火爐邊拘著取暖。
此時人已經沒有多少了,漢子也沒趕宋昭。
“喲,你怎麽看出來的?”
“您帶著刀,身上這股氣質,那不是一般人有的。”
“您這相貌,出彩得緊呐。”
“那是。”
“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帥小夥。”
“哈哈,倒不是誇大,就您這相貌,確實出彩。”
宋昭掏出幾枚大錢;“再來幾個烤地瓜,吃不完一會打包回去。“
“您是買了明天出行的船吧?”
“你怎麽知道?”
宋昭將一個地瓜拿在手裡,暖和下。
“我這雙眼睛,毒得很。”
“我一看您就知道,雖然生的出彩,但是囊中卻是羞澀,沒錢住客棧,就想著在碼頭上熬一宿,明天上了船,找個地方一蹲一趟,一醒來不就到了目的地了嗎?”
“厲害,這都讓你猜到了。”
“老哥你年輕時也有故事呐。”
“別說了,那時候打了把刀,也想出去闖蕩江湖。”
懸著刀烤火的客人來了興趣:“後來呢,怎麽考上地瓜了?”
“在碼頭讓我爹大庭廣眾之下扒了褲子揍了一頓,折了顏面,就再沒那心思了。”
“……”
您還是繼續烤地瓜吧。
“您這晚上才賣地瓜?”
“是,白天人太多不好意思。”
“晚上也就忙一會,等半夜人少了,就打打盹。”
“不出來不行,家裡娘們鬧得很。”
“要我說,賺那麽多錢幹什麽,隨便整幾個子兒對付下就行。”
“我跟你說啊,男人娶媳婦就得娶……”
宋昭一邊和他扯著淡,一邊盯著碼頭。
鬼船。
再神秘也不過是和修行沾了邊。
只要是和修行沾邊的。
只要出現,宋昭必然能感應到。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鎮魔軍的職責,更何況還有銀子賺。
上面給的一千五百畝地,現在還沒收回來。現在他這個鎮魔統領那是又沒人又沒錢,日子那叫一個苦,他還尋思著弄點錢繼續他的煉丹大業呢!
等宋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分了。
他是被凍醒的。
他縮在烤地瓜的爐子邊取暖,說到底不過是本能罷了,他已經破了境,尋常的寒冷他哪裡會在意。
但是此時。
他真的覺得很冷。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遊龍河上起了霧。
宋昭低頭,碼頭上覆蓋了一層白白的霜。
環顧四周。
那些攤販,遊客全都不見了人影。
要知道,這楊舟碼頭上,可是晝夜燈火通明。
青槐縣那些閑漢,潑皮無賴,只要入了夜,就會來著楊家碼頭,不鬧到天明是不會走的。
可此時放眼望去。
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連你賣地瓜的老哥,也沒了影。
隔以往。
那碼頭上,一排的花船,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可此時望去。
哪裡有什麽花船。
那碼頭上,冷冷清清的,連根毛都沒有。
宋昭心一緊。
來了!
遠處那河面上。
一艘大船劃開迷霧,朝著楊家碼頭駛來。
很詭異。
就在一瞬間。
那濃鬱得看不穿的霧就這樣被劃開了,那艘船就這樣出現了。
四周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小攤販。
燈火通明的花船。
楊舟碼頭再次變得燈火通明。
這裡再次變成了宋昭剛才看見那個楊家碼頭。
但是宋昭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他死死的盯著那艘船。
那艘鬼船。
他的船頭,掛著一個大紅燈籠。
在很多年前。
那些做真刀真槍皮肉生意的花船被被人看不起,被視作最低等的存在。他們會在船頭左邊懸掛一頂大紅燈籠來招攬客人。
後來,發生了那剝皮案。
鬼船吃人案官府瞞住了。
但是那發生在於十二年前,最開始的鬼船剝皮案卻傳得沸沸揚揚。
從那之後,為了避諱,其他的做皮肉生意的船都會改為左右各懸一個紅燈籠。
但是。
此時那艘船上。
卻只有左邊懸著一個紅燈籠。
它真的來了。
傳聞中的鬼船。
“客觀!”
‘聽曲不!’
“秦姑娘今夜要唱《鴛鴦夢》呢!”
宋昭裝作不經意間走向了鬼船。
船上有姑娘朝他招手。
宋昭知道那個曲子。
說的是一個窮書生和一個富家小姐的故事,窮書生寄宿在富家小姐家讀書,然後和這位富家小姐兩情相悅,但是無奈被棒打鴛鴦的故事。結局是窮書生高中狀元回來,那位嶽父先倨後恭,最終和那位富家小姐成就姻緣的故事。
宋昭猜測寫這個故事的一定是窮書生。
要是富家老爺的話,窮書生應該直接被浸了豬籠。
至於富家小姐。
人家是富,又不是傻。
宋昭不動聲色的上了船。
他回頭看向碼頭,像是隔著一層霧。
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人也上了船。
一個人似乎是個街面上的潑皮,站無站像,另外一人頭戴方巾,像是個書生。
只是此時二人皆呆呆傻傻。
宋昭心中一動,也擺出一副呆傻的模樣。
鶯鶯燕燕。
宋昭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秦姑娘。
只是隔著珠簾,蒙著面紗看不清面容。
船上的媽媽跟在三人身邊,嘴中說著討喜的話兒,隻把幾人說的是天上地下無雙人。
沒看見旁邊兩位呆呆傻傻的口水都流出來了嗎?
只有宋昭心中暗自戒備。
這些人。
都不對勁。
他不經意間掃過去。
那些熱情似火的姑娘,一個個動作僵硬面無表情,不似活人。
那位秦姑娘開始唱了起來。
一曲鴛鴦夢。
明明不是什麽淫詞豔曲,可那秦姑娘唱出來,叫人骨頭都酥了幾分。
宋昭連忙運轉登天闕。
隨著登天闕的運轉,那種感覺才消失了。
媚音?
江湖中魔門的手段。
不是鬼物?而是修行者?
且先不動手,看看這簾後之人的廬山真面目。
“公子,喝酒呀。”
香氣撲鼻。
一道人影落在了宋昭懷裡,舉著酒杯往他嘴中遞。
那酒杯中,冒著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