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這個東西，積攢起來不容易。如果說，人們對於雷神之子的崇敬，是源於對絕對力量的崇拜，那麽，對於凡人桑德公爵的誇讚，則是對為人處世的認同。

　　教宗聽說了艾菲爾的事跡，倒沒有太放在心上。還好這個驕縱的少女公爵沒有來強行闖神塔。相反，對於節約了教會草藥，不去救濟瘟疫病人，倒是件好事。在裝模做樣祈福了半個月，瘟疫慢慢消散之後，他回到了教會。羅馬市民在感激艾菲爾的慷慨的同時，也感恩教宗大人為大家祈福的辛苦。

　　艾菲爾在聽到馬修回到教會之後，帶著達克和紐蒙特來到教會附近，遠遠地，又看見馬修在顫顫巍巍地給教眾撫頭祝福。再仔細看攙扶他的兩個幼童，已經換了新人，兩個黑色頭髮，藍色眼睛的，更漂亮的洋娃娃。艾菲爾聽著教眾對馬修的讚美，翻了無數白眼。這個老畜牲！總有一天我要弄死你。艾菲爾惡狠狠地想。

　　艾菲爾轉身離開教會，在羅馬城裡漫無目的逛著。人們臉上，有從瘟疫中逃離的喜悅之情，商店裡又人潮擁擠，整個城市重新恢復了生機。

　　“現在已經沒有病人了?”艾菲爾一邊走一邊問達克。

　　“也有，那些消息不靈通的平民，病程拖得久一點。不過，羅素城主開辟了郊外一個廢棄的城堡，把發燒的人都帶過去了。剩下的草藥還在陸續配置。”達克披了一件綠色絲絨繡金線的鬥篷，帶著同色帽子，帽子上插著長長的山雞羽毛。非常地騷包。反倒是紐蒙特穿著黑色的素色鬥篷，艾菲爾是紅色的素色鬥篷，倒顯得達克才是某家小少爺，其他兩個是侍從。

　　艾菲爾看見達克戴綠色的帽子就想笑。算了，孩子喜歡綠色就戴吧。

　　正在閑逛著，突然從旁邊巷子口衝出一個人來，對著艾菲爾就下跪，把艾菲爾嚇了一跳，紐蒙特單手拎起那人的領子，把他扯到一邊。那人也沒有掙扎，垂著頭。

　　“丹尼爾?！”達克湊過去仔細一看，喊了起來。

　　艾菲爾示意紐蒙特放下他，打量了一下，果然是那個棄明投暗的丹尼爾。只見他滿頭亂糟糟的頭髮，和亂七八糟的絡腮胡子，皮膚黝黑粗糙，雙眼無神，不仔細看真看不出是那個英勇的角鬥士丹尼爾，只是個落魄的乞丐罷了，顯然混的不是很好。

　　“帶到巷子裡。”艾菲爾左右看了一眼，示意紐蒙特拎著丹尼爾，避開人群，到巷子裡陽光曬不到的地方。

　　“怎麽回事，丹尼爾。你怎麽混成這樣?盧卡斯呢?”艾菲爾看著趴伏在地上的丹尼爾問道。

　　“盧卡斯，盧卡斯他感染了瘟疫，快不行了。”丹尼爾一開口，粗啞的聲音像沙礫一樣難聽，聽得旁邊的三人直皺眉頭。

　　“教會不是有藥嗎?政府也有發藥包，你都沒領到?”達克好奇地問。

　　“教會的藥領到了，可是沒有用，盧卡斯一直高燒不退。小的最近才知道，政府發的藥包更有效果，可是只有四千份，早就領完了。我聽說是公爵府的藥方，懇請艾菲爾小姐救救盧卡斯，救救盧卡斯！”說到最後，這漢子一路磕頭，不停地流眼淚。

　　窮途末路英雄淚嗎?你當初走出公爵府的時候，為了自由，不是挺瀟灑的。

　　艾菲爾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在我看來，你已然是背叛過一次的人了。

　　“那是你們選擇的命運，好好承受吧。”艾菲爾冷冷地說。

　　丹尼爾緊抿著嘴角，跪直了上身，看著艾菲爾冰冷的眼神，心知肚明自己是遭了她的厭棄。但是，盧卡斯是自己身邊唯一存活的族人了，失去了他，自己一個人獨活還有什麽意義?

　　“小姐，您大慈大悲，救救盧卡斯。當初是我想錯了，我不識好歹，我願意再次賣身為奴，終身為小姐效命！”丹尼爾再一次趴伏在地，哀哀地懇求起來。

　　達克在一旁挺糾結的，一來，為丹尼爾當初的不識好歹，覺得他現在這樣就是活該;二來，這丹尼爾從一個部落王子落魄到奴隸角鬥士，好不容易想當個自由民，也是可以理解。

　　紐蒙特倒是無動於衷，國破家亡之人，什麽下場都有可能。要不站著死，要不跪著生。

　　“賣身為奴?呵，我要一個隨時會變心的奴隸有何用。”艾菲爾可不會輕易原諒他。

　　丹尼爾毫無辦法，說到底，他那點可憐的殘存的自尊，又有何用?在艾菲爾眼裡，自己毫無價值，憑什麽去求人家呢?

　　他發出了絕望的哀嚎，痛苦地摳著自己的頭髮，像一頭瀕臨死亡的野狗。

　　艾菲爾欣賞夠了，才輕輕地開口:“除非......”

　　丹尼爾猛地一抬頭，雙眼血紅盯著艾菲爾。

　　“你去殺了教宗。”艾菲爾語出驚人。

　　“好！”丹尼爾毫不猶豫。也是，他說起來是異族人，什麽教宗不教宗的，遠遠比不上盧卡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艾菲爾很滿意他的乾脆。

　　“你今晚趁著夜色把盧卡斯送到公爵城堡靠近木球場的牆根下，給你三天時間，也不用弄死教宗，讓他受傷，半死不活就可以了。”艾菲爾突然改了主意。她希望教宗可以送上門來。

　　“我什麽時候得到教宗受傷的消息，什麽時候醫治盧卡斯。只要盧卡斯還有一口氣，我就保證他能活。”

　　“是。”丹尼爾跪在地上，艾菲爾丟給他幾個銀幣。

　　“你去買武器，或者食物，注意不要被人察覺身份。如果你能做到，你就可以重回公爵府， 當你的奴隸。如果暴露了，你自己想辦法逃走，遠走他鄉吧。”

　　艾菲爾說完，戴上披風的帽子，走出了巷子。

　　丹尼爾聽著他們走遠了，飛速地買了麵包和水，往貧民區一處走去，那裡都是無家可歸的人，隨便一點麻布就鋪在地上。盧卡斯因為發高燒，被人遠遠的丟棄在垃圾堆邊。丹尼爾小心地扶起他，一點一點地把麵包撕開，喂了一點進去。盧卡斯滿面潮紅，不省人事，根本吃不進太多。

　　丹尼爾焦急地搖著他，嘴裡滿是苦澀。挨到晚上，他背著盧卡斯，一路走在陰影裡，好不容易來到公爵城堡護城河對面的木球場，放眼看去，球場邊上的小木屋有微弱的燭火。他小心地湊過去:“有人嗎?”

　　裡面走出來一個披散著長長棕色頭髮，灰色眼睛的三十歲女人，正是特蕾莎。她得了吩咐在這裡等候病人，被眼前這個胡子拉碴滿頭肮髒卷發的男人驚了一下。

　　“丹尼爾?”她小心地開口問。

　　“是。”丹尼爾放下心來，小心地把盧卡斯從背上放下來。

　　“快把他放到裡面的木床上。”特蕾莎趕緊說道。裡面的木床還是帕博地曾經躺過的那張。

　　丹尼爾依言把盧卡斯放了上去。特蕾莎走過去，看了看他潮紅的面容，轉身拿出一顆藥丸，兌了水，扶起盧卡斯，撬開牙關喂了下去。

　　丹尼爾有點疑惑，艾菲爾明明說要辦了事才給醫治的。但他明智地閉嘴沒問。他放下心來，低聲地說了句:“拜托了。”

　　然後，毅然決然回頭走向黑暗裡。